第95章 躬行俭约小万历,穷奢极侈准举人

第95章 躬行俭约小万历,穷奢极侈准举人

八月初七。搜索本文首发: 打开它 dakaita.com

沈念再次擢升,成为从六品的詹事府左赞善兼翰林编修。

差遣没变,但待遇提高了一个等级。

这让许多官员都羡慕不已。

一些认为吏部不公的官员,知晓“百家议政”乃是沈念所提后,对此番沈念特例擢升再无异议。

在他们眼里,提出此策,非常疯狂。

能说服皇帝与三名阁老施行此策,更加疯狂。

百家议政后,若能使得朝廷新政更加顺畅执行还罢;若出了乱子,沈念绝对是首罪。

还有人拿沈念与张居正的擢升之路比较起来。

张居正,二十五岁担任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三十六岁担任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兼国子监司业,四十二岁担任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四十三岁担任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沈念的仕途比张居正更加顺遂。

二十六岁已是从六品,若无大错,大概率三十岁之前便能担任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

一旦走到这一步。

四十岁担任部堂官,甚至入阁,那都是可能性非常大的事情。

若再立大功,速度或许会更快。

近几日。

沈念走在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官员胥吏,眼神都不一样。

甚至一些比他官衔高的官员都下意识矮了矮身子。

客气话都多了好些。

沈念依旧秉持着自己“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风格,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

放衙之后,几乎都是回家陪妻看孩子,不参与任何不熟悉之人的酒宴聚会。

……

与此同时,《安民策》已传到了各地州府。

安民亲民,意味着苛以待吏,意味着官员考绩更难完成。

虽还未曾执行,但已引起诸多地方官员不满。

有官员上奏称考成之法与安民之策根本不能共存,执事太艰,考成太难,希望朝廷能体谅地方官的辛苦,将安民之策放宽。

对于此等情况。

小万历的批复统一为八个字:事若难为,可请辞也。

因安民策与百家议政之策。

沈念的名字也再次远扬,成为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书生文人们热议的史官。

……

八月初九,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正式开始。

顺天府境内的生员将前往京师贡院,于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各考一场。

这次参加乡试的生员,还有张居正的二儿子张嗣修。

其大儿子张敬修曾在万历元年参加湖广乡试中了举人,但在万历二年落榜。

三儿子张懋修方才十九岁,大概率会参加下一届的乡试。

此外,吕调阳的儿子吕兴周已是举人,也将在明年参加会考。

这意味着,明年会考,张居正与吕调阳都有可能避嫌,主考官不是张四维,便是马自强。

……

八月十四日,日讲间隙。

文华殿偏殿内,沈念以起居注官兼文学侍从,站在御案一侧。

冯保则是站在一旁帮助小万历批红。

唰!唰!唰!

小万历翻阅奏疏,提笔批复的基本都是两个字:如拟。

如拟,就是依照内阁票拟执行。

小万历自继位以来,写的最多的批语就是这两个字。

即使不同意内阁的建议也不会直接反驳,而是批复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意味着:看到了,但先搁置一旁,再议。

这三个字,小万历也很少批复。

因为如此批复。

意味着质疑内阁阁臣的票拟能力,若每月超过三次,内阁阁臣是要主动请辞的。

曾经。

嘉靖皇帝与隆庆皇帝驳斥内阁的建议或让内阁率先知晓他的圣意,是通过司礼监太监。

但如今。

兼管东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虽说对小万历甚好,但一旦遇到公事,基本就是执行李太后或张居正的旨意。

这让小万历觉得,除了自己在常朝上有些存在感外,批阅奏疏不过是例行公务,主要还是学习政事,而非料理政事。

就在这时。

小万历阅罢一道奏疏后,迟疑了一下,批复道:“知道了。”

一旁的冯保远远看到小万历落笔,便知晓批阅的不是:如拟。

他连忙走到小万历身边,问道:“陛下,此奏疏可有问题?要不要唤首辅召对?”

小万历微微摇头,然后看向沈念。

“沈编修,此乃工部拒绝修缮慈庆宫与慈宁宫的奏疏。两位皇太后为朕筹备大婚,修缮一下宫殿难道不行吗?”

“元辅屡次教导朕躬行俭约,朕在日常用度上并无奢靡之举,然慈庆宫与慈宁宫乃是两位皇太后的常御之所,让她们住的舒服一些,朕也算尽了孝道,难道不行吗?内帑并不是没钱!”

沈念面带微笑,拱手道:“陛下,孝在心而不在钱,陛下日日问安,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工部拒修慈庆宫与慈宁宫,实因两宫曾在万历二年便大修过,当下壮丽恢宏如故,不必耗费工部的工役用度。”

听到此话。

小万历撇嘴看向沈念,道:“你刚才所言,与元辅的票拟几乎一模一样,你真是越来越像元辅了!”

“谢陛下夸赞,臣距离元辅还差得远!”沈念厚脸说道,就当作小万历是在夸赞他。

小万历面带无奈,看向奏疏。

“天下的士绅商人,穷奢极侈、挥金如土,吃喝用度,皆僭越礼制,莫以为朕不知晓,还有南京那群官员,日日官宴、家宴、在名刹园林中饮酒聚会、谈禅说玄,莫以为朕不知晓?先帝也常将躬行俭约挂在嘴边,但何曾俭约过……”

听到此话,沈念迅速走出,道:“陛下,不可乱言!”

“朕不说了,不说了!”小万历再次低头批阅奏疏。

冯保与沈念二人在时,他特别喜欢发牢骚。

他知晓冯保会为他保密,知晓沈念不会将这种无来由的废话记录在起居注上。

此刻,在小万历眼里。

所谓的“为帝者,应躬行俭约”只是一种做给别人看的面子活儿。

为维持皇家体面,为彰显皇家气质,根本不可能勤俭度日。

沈念对小万历说出此话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小万历不出宫,但是从一众锦衣卫的口中,从冯保的口中,从一堆闲书中,怎能不知当下的士绅巨商都崇尚豪奢!

当世之风,豪奢者众,崇尚俭约者寡。

一些商人的家宴,都是金杯银碗,上百道菜肴,堪比皇家宴席。

小万历心中不满的是,天下人都在讲以俭约为荣,但只有他是被逼着俭约。

他甚至以为,这是对皇权的一种侵犯,唯有他亲政后,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花钱。

冯保见小万历有些不悦,当即在其旁边耳语了几句。

小万历听完后,瞬间就露出了笑脸,望了一眼身上的龙袍,笑着道:“朕还是喜欢这个俭约之名的。”

说罢,小万历将工部奏疏上的“知道了”划去,改成:如拟。

随即,小万历望向沈念。

“沈编修,今日的起居注,朕预计你要多写几句了!”

说罢,小万历还将下巴一抬,甚是得意。

他唯有在冯保和沈念面前,才会毫无顾忌地展现出这种少年心性。

沈念听得一头雾水。

日讲即将结束,他已经准备好,今日的起居注就写一句:上御文华殿讲读。

片刻后。

文华殿正殿,日讲继续。

就在快要结束时,小万历突然站起身来,撩起身上的龙袍,问道:“元辅,此袍为何色?”

“青色!”张居正回答道。

皇帝常服,多为青色或黑色或紫色的龙袍,上缀绿色滚边。

小万历微微摇头。

“不是青色,而是紫色,是朕穿的太久,导致衣服褪色,变成了青色。”

听到此话。沈念顿时明白,小万历为何认为沈念需要在起居注上多写几句了。

他在求夸,等张居正夸他,谋得一个帝王俭约的好名声。

张居正听到此话后,先是打量了一番龙袍,然后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既然此色易渝(褪色),陛下就应少做几件。”

“当年,世宗皇帝穿衣,从不崇华奢,每穿一袍,直到破旧才会更换。而先帝则是总换新袍。臣希望,陛下一定要以世宗皇帝为榜样,陛下节约一件衣服,民间便有几十名百姓有衣服穿,陛下要轻易丢弃一件衣服,便有几十名百姓会挨冻……”

张居正面色严肃,向小万历诉说了一番帝王应俭约的大道理。

这一刻,小万历的脸都快要黑了。

一旁的冯保也是一脸无奈,此计策乃是他出的。

他本以为张居正会夸赞皇帝俭约,哪曾想换来的是一大段的训斥。

不远处。

沈念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依照张居正的性子,怎会因小万历衣服褪色就夸赞他。

这一刻,沈念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其实嘉靖皇帝不算节俭。

他虽然穿衣不讲究,但宫中侍候他的人达数万人,外加在外修建宫殿,花的钱并不少。

但张居正对嘉靖皇帝甚是推崇,总是以其为范例训斥小万历。

小万历听完后,无奈而又恭敬地回复道:“元辅说得对,朕知晓了!”

当日黄昏,翰林院编修厅内。

沈念拿着起居注册,一边笑,一边在上面写道:上御文华殿讲读。上举御袍以示辅臣居正等,曰:此袍何色?居正对曰:青邪?”上曰:紫也,服久而渝,遂疑于青耳……(见图)。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然而官员无假日。

近黄昏。

放衙后,沈念从翰林院出,刚走到东长安街上,便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

喧闹者,全是今日参加乡试的生员。

今日乃是乡试的最后一日,考完后,无数人都会通过各种方式释放自己的压力。

家中有钱且笃定自己必会高中者,大多会摆上一桌宴席,召集一众亲朋好友,大吃大喝一顿。

有人会前往花柳胡同,听曲寻欢;有人会将养鸟逗虫、泛湖钓鱼的爱好重新捡起来。

还有人会撰写自己的政事主张、治国之论,谋得一个参加重阳百家议政的机会。

当然,也有贫穷者。

考完后,第二天就去当了代书先生或算卦先生。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就是乡试这道坎。

只要能成为举人,便立马有商人过来出谋划策,如何买田放债,如何合法合规赚大钱。

甚至还有一些商人会免费资助举人,待其有了官职后,便可去其任所,依靠他的权势,再将钱赚回来。

近几日,注定是这群生员的狂欢日。

压抑了太久的他们,定然会游走于京师的各种茶馆酒楼、烟花柳巷,甚至留下一篇篇关于才子佳人的诗文。

……

八月十六日,常朝结束,开始日讲。

近午时,文华殿侧殿。

小万历批阅奏章,不时唤官员奏对。

作为起居注官的沈念,正在奉张居正之命检查小万历的功课。

“砰!”

就在这时。

小万历突然朝着御案上拍了一下,然后朝着冯保道:“召三位阁老同时入内!”

沈念被吓了一跳,小万历这种表情,显然是发生了大事。

很快。

在隔壁暂歇的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三人便快步走了进来。

小万历将一份奏疏递给冯保,道:“三位阁老先看一看此奏疏。”

顿时,冯保先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完后,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吕调阳看完后,直接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臣教子不严,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张四维看完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沈念不由得有些发愣,到底发生了何事,竟引得三位阁老的面色如此严肃,且令吕调阳跪在地上称教子不严。

小万历气愤地说道:“这还是朝廷选出来的生员吗?这些人,还不曾是举子呢,竟然……竟然……敢园林豪饮,群聚狎妓,饮茶用银镶瓯,行酒用镀金杯,菜肴百种,佣人五十,并且……并且竟还有教坊司的歌伎出现?我大明天下,还有礼法吗?还有王法吗?”

沈念听到这些,顿时明白发生何事了。

定然是一些参加乡试的生员,为庆贺乡试结束,举办了一场豪奢香艳、僭越礼制的宴会。

沈念听到园林豪饮、群居狎妓,使金用银、菜肴百种,佣人五十时,并不曾感到惊讶。

作为一个江南人,他知晓一些生员考试后除了招引扬州瘦马外,甚至还有“以顽童为乐”的恶习。

这是令沈念感到相当恶心的。

这几日,小万历正觉得俭约之名困着他不能尽孝,如今京师发生此等事情,他自然暴怒。

最让他气愤的是,私人酒宴,竟然有教坊司歌伎的参与。

要知,教坊司歌伎隶属礼部。

没有礼部相关官员签字,即使官员的公宴使用教坊司乐伎都是违背法令的。

参会的举人没有这个权力,定然是有公人参与。

沈念又联想到吕调阳所言的教子不严,大概是吕调阳的儿子吕兴周也参与其中了。

他三年前已是举人,大概率是被邀请去的。

据沈念了解,吕兴周向来以敦实著称,嗜爱诗书,不喜花柳之事。

他与吕兴周也有过几面之缘。

依照对方的性格与才智,实在不应会来这种宴会,更不可能动用其父亲的权力违规令教坊司歌伎前往私人宴会表演。

这时,张居正缓步走出。

“陛下,生员宴饮之举,伤风败俗,必须严查。不过,当下也只是礼科都给事中李戴的个人之言,还未有证据证明吕阁老之子身在其中,有违背礼制之举,臣建议吕阁老应正常在内阁处理公事,此事交于礼部、刑部、锦衣卫联查,待查出结果后在论过错。”

小万历点了点头,道:“就依元辅之言。”

当即,日讲结束,大家便都退下了。

……

午后,沈念刚入翰林院编修厅,便看到一张民间小报,上面竟然还有一副画。

画作名为:《张园举子醉酒图》。(示例图·丐版)

张园,即京师郊外的一座园林,京师内的达官贵人的大型宴席基本都在那里举办。

画作中。

一个个身穿薄衫、甚至光着膀子的书生士子,举杯饮酒,一个个身穿窄褙长裙的女妓穿插其中。

桌案上,珍馐美味,应有尽有。

若让天下百姓看到即将成为他们父母官的准举子们,都是这份德行,那恐怕对朝廷的恨意还要增加几分。

哪里的百姓都不愿要这种父母官!

此外,小报上还称,这不仅仅是三十多名“举子”的聚会,其间还有诸多商贾的参与,彼此甚至已开始商讨起日后的官商协作之事。

这番言论,引得民间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甚至高呼:当下生员,鲜有致君尧舜之志,做官皆为敛财,皆为享乐。

令沈念感到奇怪的是:昨晚发生之事,今日午时,便传遍了京师的角角落落,比朝廷的公文还要快,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些举子或准举子们,都是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隐私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被人爆出狎妓对未来仕途的影响。

怎么会被人曝光的如此详细,甚至连画作都暴露了出来。

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能是与这些举子过不去,也可能只为显摆此等场面的豪奢。

与此同时。

内阁次辅吕调阳呈递奏疏,泣泪请辞。

这次是真辞,非常果决地请辞,其在内阁哭的连张居正都劝不住。

吕调阳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士大夫,身居高位,而能守清贫,讲学之时,一直强调先德后艺。

他对子女的教育也是如此,没想到向来敦实的儿子也会卷入这种事情中。

小万历自然不可能准许他致仕,当下的内阁,还缺不了吕调阳。

近黄昏,放衙后。

沈念刚走出翰林院,便发现远处有一个灰色长衫打扮的男子高喊道:“沈编修,能否一叙,我有重要事情要向您汇禀。”

沈念仔细一看,竟然是临川汤显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