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楼非

第二十五章

? 一室静谧,只有嚓嚓的翻纸声。

淮钧坐在书案前,翻的是书,看的是书,心思却不全在书中。他现在看书,想的该事匈国连日进犯边境的事,匈国是在挑衅,急于坐大的匈国眼看□□与羌国的联姻,才会举兵于边疆生事。可是……

可是每次和陈璞见面,陈璞开口就要让他离开。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匈国的兵力没有这么强大,虽然匈国士兵勇猛,但论兵力的话还不及与□□相抗,而北边更有越国的野心勃勃,此时匈国出兵,没有好处。为什么……

为什么陈璞必定要走?他要走,是不是有人教唆他这样做?当日诺煦送酒醉的陈璞回来,肯定跟他说了什么。

想到这儿,淮钧又将思想挣扎回匈国的事上,为什么心思慎密的单于会如此轻举妄动?也许、不是轻举妄动,淮钧紧盯着纸,像是想到什么头绪。

他们与羌国联姻,越国同样能够与匈国结盟,这样一来,匈国既不是腹背受敌,兵力也一下猛增。越国近年多次没有纳贡,对□□亦早有不满。与羌国联姻一事怕是刺激到匈、越两国,但侵境的是匈国,北边的越国似乎另有所图。

那么诺煦是不是另有所图呢?但是他要利用璞儿的话,何必要他走?他应该苦劝陈璞留下,再用他对陈璞的心来牵制他。如果是诺煦教唆陈璞的话,那么他图什么呢?

淮钧想不明白,思绪混乱非常,他是不能专心于匈国的事上,怒气一下子爆发,他擡起手,本来伸开的五指曲成一个拳头,用力地捶打在桌上。

怦然巨响缓和了他心头的怒意,门外的人亦因这声巨响而走进来了。

淮钧看着推开的门,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或许是陈璞担心他,所以过来了。然而结果总是令人失望,他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看着缓步进来的旻轩。

“发生什么事了?”旻轩拧着一双好看的眉问道。

“没什么。”淮钧冷淡地应道,话一出口,他自知态度不好,只好再次控制着自己的心情,对旻轩释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会过来?”

“为了两件事。”

“嗯?”

“爵弁服已经做完了,皇兄应该过去试试是否合身。”他小心地开口,打算看看淮钧的反应。

爵弁服是皇子娶妃的传统衣饰,圣上知道婚期太赶,所以找来了全国最好的师傅来替淮钧赶工,结果工是赶好了,力求完美的老师傅要淮钧穿上去后再将一些小瑕疵改好,但淮钧却三番四次拒绝了试穿,老师傅难免气在心头。

至于淮钧不愿试穿,理由无非是那一个。

“量身也量过了,不会不合身。”淮钧耸耸肩,并不在意。

他倒想大婚当日穿起来不合身,然后再拖个两三天才成婚,说到底,他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是他欺骗不了自己,又何来欺骗到别人?

旻轩一语道破地开口说: “恐怕是皇兄无心于婚事,但皇兄再逃避,典礼始终成在。虽然事情有宫婢太监打理,但皇兄亦该多点留心,这是你的人生大事。”

“这回事即使我不留心还是会顺利进行的,我何必多此一举?不如多留心朝政,你知道近日匈国屡犯边境的事吧?”淮钧强装镇定,不愿让旻轩窥探他逃避的真正原因。

然而聪明如旻轩,事情他早就明了于心,只是过去不说,而现在他却必须要说,他不能让淮钧后悔退缩。

他也不跟淮钧拐弯抹角,直接点明说: “相信皇兄不会有心思去想匈国的事,因为皇兄的心思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上。”

淮钧诧异地看着他,又有一丝惊慌,旻轩发现了,那么他会否跟父皇道出一切?

看穿了淮钧的担忧,旻轩尚带着稚气的脸露出一个沧桑的笑,苦涩地说: “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此事,请皇兄放心,但是皇兄绝对不能再迷恋于一个中郎!”

中郎二字轰炸于淮钧的脑袋,旻轩果然知道了。

既然如此,淮钧也不再否认,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向来厌恶这些事的旻轩不愿再说下去,更不愿再回想那些细节。

“璞儿对我的意义不同。”淮钧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陈璞对他的笑脸,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我重视他,亦伤害了他。”

“你后悔了?”他试探地开口,看到淮钧摇头后才放下心来,这是他满意的答案。

“早就不能后悔了。”话虽如此,但陈璞悲伤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时,他便深沉地说: “可是我看着璞儿难过,如何不愧疚?”

陈璞如此爱他,他却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回报。他自知残忍,又不愿意放他走,好比是雪上加霜,因为他真的不能失去陈璞,打从他们相遇起,他就没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会失去他。

他的确是很自私。

“作为皇兄的中郎,他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错了这么多年,不该再错下去。”旻轩轻蔑地说。

“旻轩……”

“刚才是我多虑了,以为皇兄想反悔。皇兄心系国事,是万民之福,爵弁服的事,我再跟师傅谈谈吧。”他打断了淮钧的话,体贴地说,但是他炽热的目光却耀眼得灼伤了淮钧。

他沉静地看着旻轩,忽然间想不明白这个弟弟。

旻轩自幼聪明,贾妃亦希望他得到圣上的重视,为什么他不用自己的聪颖才智来为自己争一席位?为何他会甘心屈于他之下?

是他在等待时机,或是他的目标并不在帝位上?而他站在他一方,又是为到什么?

“旻轩,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淮钧敌不过满腔疑惑,启口问道: “为什么父皇会选择我?”

“太子之位向来能者居之,纵观我们兄弟五人,唯有皇兄胜任有余。”旻轩正色地说,脸上也看不出半点虚伪: “虽然旻轩只有十六余岁,但这两年阅历多了,旻轩有信心辅助皇兄治理山河。”

旻轩这话说得极有自信,眼眸的光芒也震憾了淮钧,使他就这样相信了旻轩的话,没有半点怀疑。他有着别于十六岁少年的志气,将来必成大器,既然他要相助于淮钧,淮钧亦当用人勿疑。

对旻轩的疑虑是释除了,但不明白的事却又多了一件。

“大皇兄入朝多年,既有才能,亦有群臣拥护,理应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之选。”淮钧纵然一心为帝,亦未被太子之位充昏头脑,在朝政方面,诺煦的能力是高于他,所以当父皇的圣旨下到昭和殿时,他不能不惊讶。

旻轩沉吟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将埋藏在心底的那件事说出,只是说: “当年纭娘娘自削后位,而父皇一直没有再纳皇后,或许他只就属意皇兄当这个太子吧。”

说罢,他就别过头去,有些失神。

早在他十岁那年的春天,就有一件事沉重地背负他的肩上,使他每次想起此事时,口像被灼伤了而不能言,眼睛像被刺瞎了而不能视,耳朵被烧烂了而不能听!他要将这件事守在一个永远不会被人窥视的世界,直到那一天到来。

所以在那一天以前,他走到宫外当个逍遥人,他回到宫里连帝位都没能奢想!可是他知道淮钧有能力当个好皇帝,他辅助他是甘愿的,只求他日能够位极人臣,再不必怕那件事为他招惹杀生之祸。

淮钧微微颌首,算是认同了旻轩的答案,然而他心里知道事情绝不这么简单,因为当日郑太傅同样让他不需顾及诺煦。

只是宫里有些事是不能知道的,淮钧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上。

当脑海的事情再被清空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陈璞的脸容,他的笑、他吹箫时的俊逸……以及他对他的绝望伤心。

淮钧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去想他,脸色也倏然难看起来。

他不该在旻轩面前露出这个无助和懦弱的神情,但是他满脑子都是陈璞,陈璞的笑和陈璞的难过在交织着,使他的心都绞痛起来。

他无心伤害陈璞,事情却变成这样,他一再反问自己,为什么。

眼看淮钧苦苦挣扎的脸容,一意带淮钧远离这个误途的旻轩开口道: “皇兄,有些事该放开就放开吧。你不能为到陈璞而误了前途,更加不能落得二皇兄的下场!”

“我不会,我和璞儿不会变成这样!”淮钧握起拳头,肯定地告诉旻轩,又似是在说服自己。

“那么你对陈璞执意不放,又想他变成第二个明珞吗?”

提到明酷,他心里就一阵痛,至今他依然不知道永霆将明珞埋葬在哪里,结果连明珞一面都见不到。

淮钧倔强地说: “我不会让他死,我做了太子就会好好守护他。”

“太子是父皇给你的,他同样可以收回。而所谓守护,你早就伤透了他的心,又何来守护?”

淮钧顿时无言以对,只得看向被窗半掩的景色,蔚蓝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在悠游的荡着。

见淮钧不打算回话,旻轩再说: “皇兄,别再记挂着他了,太子妃必定比他更好。”

“她即使再好,我都不会爱上她。”淮钧决绝地说。

旻轩摇摇头,不赞同地说: “他日天下绝色都是你的,你总会忘记他。”

“旻轩,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是不明白的。我对璞儿的感情,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旻轩下去。

没有爱过的人,何来明白情深?旻轩再聪明,也不能把这种事情说清。

打算开口的旻轩被强行制止后,亦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去。

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回头说: “还有一件事,请皇兄成全。”

“什么事。”淮钧坐回书案前,待旻轩说完这件事后,就要冷静下来,把心思都放回匈国的事情上。

“我想为庞湛向皇兄讨个官职。”

庞湛?淮钧想了想,就记起了那个跟着旻轩回宫的刚强男子。没想到这人竟让平日冷漠的五皇子过来为他讨官职。

于是他含笑说: “五皇子想给他什么官就给吧。”

“他是个不错的人才,跟在你身边较好,你想想你身边缺什么人吧。”说罢,旻轩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赶着把人推离自己的身边。

淮钧偏头想想了想,最后只得个苦笑。他身边缺少的是从前笑容满面、没有忧愁的陈璞,庞湛给得起吗?

另一边厢有箫声传出,箫声断断续续的,即使门外的宫婢不会听箫都听得出吹箫人未能投入其中,结果干活时亦被这箫声分了心,担心着里头的人。

陈璞是个极为专注的人,这一点是昭和殿上下都知道的,而他吹箫时更是专心,彷颗将所有情绪都投入到箫声之中,绝不是今天这般样子,心不在焉。

宫婢们立刻想到陈璞已经有几天没有跟着淮钧,路过的阿福马上想起淮钧难看的脸和他们前几天的争吵声,他们都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二人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他的手指按在箫孔上,想的是淮钧把这凤屏箫放到他的手上,后来就觉得有些难受,龙凤屏箫,他非凤,何以能够拥有这凤屏箫?

箫声断断续续响起,他又想起淮钧与他的合奏,又不禁难过地想,往后能与淮钧合奏的就不是他了。

事实上他知道淮钧不可能吹箫给太子妃听,但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在箫声中愈想愈偏,使得自己的心都寒了,最后厌恶地放下箫,意图还自己一个清静。

可是从事情发生开始,他就没一刻清静过,他的脑袋总是纷乱的,好像听到淮钧说话,好像有两把声音在交缠,又好像有一把声音在孤独地说话。

他的纷乱根本无从平息,一天一天过去,距离淮钧娶妻的日子就愈来愈近,他没有去数算,但忙碌的宫婢太监却在提示着他。

眼看玉兰花凋落得剩下几朵,而昭和殿则被绫缎染红,他就一阵眼花撩乱,逼迫他躲回寝房。

他应该走,离开了就不用看着人们眼中喜庆的事,不用看着淮钧把太子妃娶进门,不用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恩爱。他就算是逃避,也不过是逃避出一个希望给自己。

但是淮钧不让他走,固执的要他留下来。他已经无从介入,留下来又有何意思?

没有意思的,既然没有意思他就应该要走!难道淮钧不让他走,他就一直留下来吗?这样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公平,尤其是太子妃,她何其无辜?淮钧也不能这样贪心地尽享齐人之福,如果三人间必定有一个人离开,那必定是他。

他一个男子总能够在外面找一片天地,没了爱情,也不会天崩地裂。

然而作为一个中郎,没有出宫令,他是不可能离开的。怎么办?应该怎么办?赫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宫中三皇子有权力让他走,大皇子自然也有权力。

他立了主意,便动身前往上阳殿。

上阳殿离昭和殿甚远,陈璞沿路穿过十多条回廊、路过几个亭子才走到上阳殿。

陈璞忽然想,是不是这座宫廷的千条路将他们的兄弟情统统隔绝了?

来到上阳殿外,陈璞就嗅到浓烈的茶香,相信凭着这丝茶香,就是摸黑都能准确无误地来到上阳殿。

此时殿外有两个侍卫把守着,陈璞也熟知规矩地上前向两位侍卫说: “昭和殿陈璞求见望王。”

其中一个侍卫应道: “望王不在……”但是他这句话,被陈璞身后的一个人打断了: “望王不在殿里,陈中郎找他有何要事?”

陈璞认出了这把声音是莫回川,便立刻回头,道出来意: “莫回侍,小人有事求见望王。”

莫回川温文一笑,问: “是什么事?”

他直视着莫回川想了再想,这人一直跟在诺煦身边,而且他们亦有些交情,或许他能够帮得上忙吧?

“我要离开。”他走近莫回川,用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莫回川讶异地看着陈璞,刚才没有认真看他,现在才发现他的憔悴,一双好看的眼睛被下方的阴影夺了神采。他记起那个晚上陈璞独个儿醉酒,他立刻就弄清了陈璞的意思--他受不住淮钧迎娶太子妃的事实。

接着他对两个侍卫打了个眼色,让他们把门开了,然后领着陈璞进殿,走进前堂,再命人端上茶来。

“陈中郎,请坐。”待陈璞坐下后,莫回川才坐到他的对面去, “瑜王不会让你走。”

“所以我才来求请望王,我不能……”他止住了话,让宫婢把茶端上来,离去后才继续说: “我不能再留下来。”

“你这样做是陷望王于不义,使他和瑜王再次交恶。”莫回川皱起眉头来说。

也许这个是陈璞最好的方法,但却不利于诺煦,他反对任何对诺煦不利的事。

“莫侍卫,我和淮钧落得今天的田地,其中有你们推波助澜,这是你们欠我的。”陈璞无意向莫回川讨回什么,但他要走,就剩下这个办法了。

莫回川沉思了一回,想起每次见陈璞都比前一次憔悴,他知道他们脱不了责任。然而要他说服诺煦冒着与淮钧对敌的风险让陈璞离去,他是做不到的。

他还在犹豫,一旁的陈璞坚定地说出三个字: “让我走。”

让我走。

这三个字如雷般打进莫回川的耳内,十年前同一番情景活灵活现地重现在他的面前。那时候范绍谦也是这样说,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做到什么,但是他看着范绍谦日益消瘦后,他还是设法让他离开,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

他能够冒着生命危险让范绍谦走,却不能要诺照犯险让陈璞走?

只是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这三个字不断地响在莫回川的脑海,陈璞和范绍谦的声音在交替着,最后是范绍谦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跟他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再留下来我会死的!就是这一句话,莫回川的坚持崩溃了,他说: “这事别麻烦望王,我替你想办法。”

陈璞的黯淡的双目因莫回川的话多了一点神采,但他不能退让,他乘势地说: “两天时间,你明天没有办法的话我就来请求望王,你知道我不能等待下去的。”

不过莫回川还没有回应,就有一个绿杉儒雅的身影踏进殿内,他对陈璞笑道: “不会麻烦,你现在就可以求我。”

莫回川身体一僵,握紧拳头,压抑着心里的忧虑。

他没有想过诺煦会提早回来,六月初二,范绍谦的生辰,每一年这个日子诺煦都会过去已经荒弃的范府,独自呆上一天。

今天他同样一早外出了,却在下午回宫,并将陈璞的请求听在耳内。

他僵硬地站起来,回头对诺煦恭敬地喊了一句: “王爷。”然后往左退了几步,把位置让给诺煦。

他本来不想让诺煦牵涉这件事,可是诺煦打定的主意是谁都不能改变的。既然如此,他只能守护在他的身边。

诺煦的步伐有些摇晃,但还是顺利地坐到了陈璞的对面,在他坐下的同时,陈璞和莫回川嗅到诺煦身上的酒气。

陈璞从来都没想过这个爱茶成痴的人,竟然会喝酒。

不过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现在最重要的是诺煦能够帮助他离宫。

“小人参见望王。”

“璞儿,你要求我什么?”诺煦凝视着陈璞问,虽然他喝了些酒,但他的理智还是清晰的,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是清晰的, “有什么事情是淮钧帮不到你,而要来求我?”

“我想离宫。”

“离宫?对,淮钧不会让你走,但你觉得我会帮助你吗?”

“你未必愿意帮助我,但除了你,我别无他法。”陈璞一对好看的眉紧皱起来,看着眼前双颊泛红的人,不知道他把他的话听了几分进耳,更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他的话。

他前两天才喝醉过,自然明白酒醉的人是游移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但是诺煦倒没有陈璞的不胜酒力,他是清楚陈璞在说什么,也能够清楚地把话道出: “你给一个冒险惹怒太子来帮助你的理由,说得通我就给你一张出宫令。”

他交叉起双手,对陈璞的理由拭目以待。

“从你打着主意来动摇我和淮钧的感情,借我来牵扯淮钧,就注定是你欠我的。”

“璞儿,是我对不起你。”诺煦口上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反而露出

一个微笑, “我的确利用了你。可是,先不论你们之间变成这样我要负上多少责任,重要的是我欠的人那么多,何以我要先还给你?凭什么你来讨债,我就要还给你?”

“你、”

“再者,利用你的人又唯独我一个吗?”

诺煦轻声而缓慢地地说出这一句话,听得陈璞万分难受,好像是一个锤子打在他的胸口,再轻还是会痛。

当日淮钧利用了他,要他把永霆和明珞带到他的手上,最后明珞死了,而他就落得一个害人的罪名。怎么那个时候淮钧没有想过陈璞是他最爱的人?

怎么他要为到报复和权势,连同最爱的人都一并伤害呢?

事情是陈璞以为一切都可以忘记,但原来不过是结成痂,被提起时像是抓到伤啊口,再次流下血来。

看着陈璞的脸色一下子褪去了,莫回川不禁有些担心。

他知道诺煦是真的喝醉了,诺煦只有不清醒时才会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可是,这些偏偏又是诺煦最直接的话。

“所以你是不打算帮我?”陈璞失望地问道,一时间变得徬徨无助,只得垂下眼帘看着已经凉了的茶。

他这个动作意外地令诺煦痛心,就像与脑海中的一个人影重叠了。诺煦失神了一下,接着不禁取笑自己这个举动,他这才觉得自己喝醉了。

“不对、不对,我反而要帮助你。”诺煦忽然改变想法,使得陈璞和莫回川都讶异得瞪大眼睛。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莫回川急忙截住诺煦这个想法,他不知道诺煦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知道诺煦一旦下决定了,就会固执的送陈璞出宫,然后淮钧又会将一切归咎于他。

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

“回川,我干涉与否,太子都不可能放过我的。”他难得对莫回川调皮地贬贬眼,彷佛回到了从前他们一起去作弄宫里的什么人似的,莫回川就更加难得地红起脸来,而诺煦则把 “作弄”淮钧的主意说出: “既然如此,我们就让贵为太子的他尝试一下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

淮钧说过,要诺煦看着他把鱼和熊掌都拿走,那么诺煦就不如他所愿!

想到这里,诺煦竟也带有一点天真的意味,对莫回川高兴地笑起来。

“好。”像是被诺煦的笑容引诱了,莫回川意外地同意了。

“我要他亲自答应放你走,璞儿,这样你会心痛吗?”诺煦转过头来看着陈璞,一双单凤眼顽皮的眨了又眨。

一时间陈璞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望王,也不是大皇子,只是乌诺煦。

就简简单单的乌诺煦,就像淮钧冠礼以前,只是他的乌淮钧。

但是事情已经变了,陈璞无力挽回,现在只有一个希冀。

他忍受里心里的痛楚,苦笑说: “会,可是我要离开,不论用什么方法。”

“但他会难过,看见他难过你就不心痛吗?”

痛、痛,他是会心痛的!

陈璞连唇色都苍白起来,但是他主意已决,绝不会退让。

“等有一天他爱上了太子妃,他就不会难过,那么我就不用痛心了。”

“好,我就帮你一次!你回去吧。”诺煦突然不想见到陈璞,心头闷闷的,便令陈璞退下,改和莫回川说道: “回川,我跟你说,这座宫廷最求不得的就是真心的感情,永霆和明珞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场,淮钧逼迫得璞儿离开……”

话音未完,正动身离开的陈璞回头打断了他的话。

陈璞闭上眼睛,像是把所有感情都隐忍住,然后对诺煦说: “望王,谢谢你。”

那一瞬间,诺煦停下说话,回川也定眼地看着陈璞。直到陈璞把眼睛睁开来,似是把所有感情都藏回来时,诺煦的情绪忽然爆发出来,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绍谦,你在哪里?”

陈璞怔然地看着诺煦,不知道他口中的绍谦是何许人,一旁的莫回川被诺煦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便大声对陈璞呼喝: “出去!”话吼了出口才知道不妥,便改用平和的声线: “望王喝醉了,你先走吧。”

待得陈璞退出殿外,莫回川才走近诺煦,将此刻软弱的诺煦拥住。

诺煦难受地问他: “回川,绍谦走了,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诺煦平日很少喝酒,即使喝酒了也会独个儿躲起来,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伤心在莫回川表露。

莫回川只得紧紧拥住颤抖着的诺煦,下巴抵在他的头上,却没有说话,而诺煦则失神地看着前方,贪恋着这份温暖。

良久,诺煦才将莫回川推开,缓缓地走回寝房。

莫回川看着他走得摇晃、踉跄,本来应该去扶他的,但这一刻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也是在这个距离,他才有勇气说: “诺煦,你愿意走的话,我也会陪着你的。”

但是他知道诺煦是不能走的,因为、太多太多的事情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诺煦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的事,其实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