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今日圣上依然卧病在床,没有上朝,朝中还是对姜国婚嫁一事争持不下,永霆虽说不能妄下定论,淮钧却心知肚明他是不愿意让大公主知兰远嫁番邦。争无可争,朝会也就早早完了,淮钧也乐得早点回去。
回去之前,他先过去华清亭一趟,与阿福会合,从他的手中接过用布包好的两支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箫是水竹为身,一支略粗,刻了龙纹;一支较细,刻了凤纹,活灵活现,手工精致得很,他已经幻想得到陈璞收到之后的兴奋喜悦。
他一边心急地走,一边问阿福:“璞儿起床了?”
“起了。”阿福跟在他身后,应道。
“他在等着我回去吗?”
“等着呢,在前堂发呆了半天,我们送红鸡蛋过去都不理我们。”阿福如实地答,结果淮钧越走越快,生怕迟了就要陈璞多等。
四月初十,陈璞的诞辰。
他一早起来正想像往年一样去跟淮钧讨礼物,却发现旁边的位置早就凉了,只得闷闷不乐地过去前堂,望着外头等待淮钧回来,却越等越闷,这几天淮钧忙碌得很,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的生辰。
似乎等到望穿秋水时,前堂的门终于开了,淮钧空着双手,走到陈璞面前。陈璞立刻伸出手,环绕着淮钧的脖子,傻乎乎地笑着。
“你回来了。”
淮钧看了看桌上的四颗红鸡蛋,接着一捏陈璞的脸颊,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他说:“收到红鸡蛋了,让我猜猜他们今年祝贺你什么——快高长大?”
“对对对,长得比你高比你壮就最好。”陈璞放开淮钧,而后伸出手,问道:“我的礼物呢?”
淮钧空着手摆在陈璞面前,“这几天忙着,礼物还没有买。”
“好吧。”陈璞佯作失落,等到淮钧想安慰几句时,他就咧开笑容,高兴地说:“没关系,你在就好。”
不过是想作弄陈璞一番的淮钧,到头来倒被他感动了。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能过确定的就是陈璞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在这个宫廷里自是难能可贵,对他而言更是莫大的福气。
“璞儿这么容易就高兴,我也不知道这礼物送还是不送好了。”说着,淮钧就从怀里拿出两支箫,自己端看着,喃喃道:“不如留到明年,也就省了明年的功夫。”
“好啊!你骗我!”陈璞怒气冲冲地抢过其中一支,那支上面刻了凤纹,细看还刻了一行字——山无陵才敢与君绝,他怒气顿时全消,笑道:“我知道,这是龙凤屏箫,多好看啊。”
“我挑的,还能不好吗?”
陈璞白了他一眼,问道:“人家手工好,与你何干?”
“没有我的情意,他们手工再好又有什么用?”淮钧摸了摸陈璞的头发,柔声道:“十七岁了,我祝你什么好呢?先来一句年年有今日,再祝我们相爱到老。”
“你这是占我生辰的便宜?”陈璞冲淮钧做了一个鬼脸,“不过我喜欢听,就饶过你吧。”
“那就先谢过陈大人的饶命之恩。”淮钧顺着他意说,“之前的玉屏箫既然旧了就好好收起,以后用这支就好。”
“好吧——只是为何我的是凤屏箫呢?”陈璞眯着眼睛看他,似乎只要他答错一个字,他就不会再饶他。
“这可是你自己拿到手的,你到头来问我?”
“那……”陈璞一个伸手,打算再抢过淮钧手中的龙屏箫,淮钧却轻巧地避开了。
两个人你争我夺,淮钧仗着自己习过武,也比陈璞高大,左闪右躲,占尽上风。陈璞则不服气地追赶着他,到没有力气了,就原地坐下。
他愤气不平地说:“你就是不愿意给我!”
淮钧蹲在他面前,哄到:“璞儿啊,是龙是凤有什么关系,一对就好了。”
“那我们交换又有什么关系?”陈璞挑眉问。
“当然有关系,你想想,我比你年长,地位比你高,要是交换就说不通……”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陈璞用力一推,一扑,躺到地板上。
陈璞骑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乌淮钧,你小人。”
淮钧却展开笑容,伸手将坐在他身上的陈璞往前推,将彼此的距离推近了,凝视他的眼神就更加温柔了,好像满池春水,将要溢出,“你喜欢哪一支就给你哪一支,倘若你两支都喜欢,就两支都给你。”
“别了,三皇子可说得对,什么都比我大、比我高,我还争什么?“陈璞晦气地说。
“我不是说笑而已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他突然卧在淮钧的胸膛上闷笑,笑着笑着,竟笑得双肩都是抖的。过后,他才稍稍擡起头来,说:“你说得对,一对就好了。”
淮钧摊长了手,让陈璞睡在他的手上,二人就这样席地躺着,心里温暖,就连带本来冷硬的地板都温软起来。
陈璞一直把玩这两支箫,忽而坐起来,推了推淮钧,双眼明亮地望着他,说:“我们很久没有合奏过,你陪我吹吹。”
“好。”淮钧拿过龙屏箫,放到了唇边,对上了陈璞的眼神就双双吹奏起来。
龙凤屏箫的音色极好,一柔一刚,圆润隽永,淮钧的技艺虽已生疏,陈璞也刻意缓慢下来,倒是配合得妥当。纵然外人听来不足为道,对他们来说已是绕梁三日的佳音。
陈璞放慢地奏着,心思多了出来,就斜眼偷偷看着淮钧。这时候的淮钧整个人是柔和的,眼波带情,温润儒雅,自打他看过淮钧吹箫,才下定心认认真真地跟着他一起学习。加上冠礼之后,淮钧的稚气渐退,越发刚毅英俊,使得他心动不已。
一曲玩了,淮钧就一把搂过陈璞,戏谑地问:“刚才在看什么?看我吧?”
“谁看你了?”陈璞笑道:“你不看我哪知道我看你?”
淮钧倒是坦诚,“我当然看你,也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你。”
“钧哥。”陈璞突然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嘴巴厉害,可是天天尽说这些话,你不腻,我也腻了。”
“腻了?那好吧,我就不说了,我天天只跟你讲什么——璞儿,用膳了;璞儿,睡觉了;璞儿,我去早朝了,然后什么都不说。”
见淮钧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陈璞就乐得“扑哧”一笑,擡手捏他一捏,“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多久。”
“好!”淮钧站起来,坐到椅上,正襟危坐,却拿起了两颗红鸡蛋,板着脸说:“璞儿,来吃红鸡蛋了。”
陈璞朗声大笑,笑得满地打滚,好不容易停了,就看到淮钧依然一张严肃脸,勉强压抑的笑意又迸发而出,整个前堂都洋溢着他的笑声。
到后来,先是淮钧受不了,木无表情地说:“你笑够了。”
陈璞克制着笑容站起来,整个人笑得摇摇晃晃的,走到淮钧面前,坐到他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脸,睁大眼睛直盯着他。突然他把五官皱成一团,伸长舌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淮钧嘴角稍稍上扬,两片嘴唇抽了一抽,忍着不笑,说着没有语调的话,“认真点。”
“好吧,你就不要笑,一直这样。”陈璞跃下他的腿,坐到一边,拿起一颗红鸡蛋剥壳,一边喃喃道:“谁稀罕你笑了?你最好以后都板着脸,让人看到你就害怕,我看到你也怕你,你就不要笑吧……”
他一直啐啐念着,淮钧终于受不了,垮下脸,叹道:“璞儿,你真难服侍。”而后他朝陈璞反做了一个鬼脸,咧嘴说道:“我笑了。”
“乖。”陈璞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淮钧,淮钧却推回给他。
“你生日,你先吃。”
突然,阿福在外头喊道:“启禀王爷,郑太傅求见。”
“太傅来了,你快去,别让他久等。”陈璞说,而后咬了红鸡蛋一口,再递给淮钧,“你咬一口再去。”
淮钧顺从地咬了一口,接着拍拍陈璞的头,笑道:“晚膳等我回来。”
郑太傅在书殿等待着淮钧,当淮钧推门而进,迎面过来时,他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多年以前圣上谦恭地来到郑府,喊他一句老师,后来带着聘礼,迎娶纭妃。
但淮钧喊的却是:“钧儿见过外公。”
就这么一句把郑太傅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回现实,站在眼前的是他的外孙儿,他老了,圣上也不再年青。
“钧儿这么久没有过来郑府,外公只好亲自来一趟,免得钧儿忘了外公。”郑太傅摸着胡子,一脸慈爱。
“外公多想了,钧儿心里记挂着外公,只是抽身不暇。”
“当然当然,钧儿已经不是小男孩,政务繁忙,外公明白。”郑太傅从怀中抽出一个锦囊,再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递到淮钧面前,“钧儿,这是郑家世代相传的玉佩,你已经过了冠里,是时候独当一面。”
淮钧却犹豫着,不敢接,“外公,这还是留给表哥吧。”
郑太傅目光如炬,沉声道:“倘若钧儿已经立志,你就收下吧,他日再给怀风。”
淮钧突然将郑太傅的用意明白过来,也清楚这块玉佩对江怀风的意义,想了再想,便不再拒绝,收了下来,答道:”钧儿都已经想好了。”他靠到郑太傅耳边,低声说:“外公,我要为皇。”
那一瞬间,郑太傅看着淮钧瞳孔里闪烁的光芒,忽而想起了年青时后的圣上。就是这一份光芒,才令他甘心把女儿给嫁到皇家,却没料到这一时显赫,倒把他女儿的下半生都赔了进去。
值与不值,郑太傅想了好多年。然而今天看到淮钧野心勃勃,终于定论下来——昔年他与□□出生入死,他日能够为皇的,只能是他的外孙!
“钧儿,拿着这块玉佩,好好用。”
□□以来,郑家蒙受恩宠,势力雄大,从地方到中央都有郑家的人。虽然郑太傅年事已高,退下朝堂,势力逐年减退,然而人脉还是有的,拿着这郑家的玉佩,多少人还是会听令于淮钧。
纵然如此,但当今望王与艺王两派分庭抗礼,使得淮钧仍然放不开手,他眼神一黯,说:“钧儿在朝堂上势孤力弱,不敢锋芒太露。”
郑太傅马上的反驳:“如今圣上龙体每况愈下,惟太子未立。昔年□□订下太子之位能者居之,钧儿万不能收起锋芒。”顿了顿,再说:“你皇兄二人久居朝堂,威名早立,钧儿不能过多顾忌,全无作为。郑家威名还在,你只管放手办事,加上怀风镇守在南边,掌定武军,钧儿何来势孤力弱一言?”
淮钧沉思了一会,说道:“钧儿希望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那么、”郑太傅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便说:“你只用顾忌着艺王”
“大皇兄呢?”淮钧问道,却见郑太傅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点头答道:“钧儿明白。”
倏然,郑太傅又想起了他的女儿,害女儿下半生都在寺里过,是他最对不起妻子的事,只怪他错看了人。
他叹道:“你母后要落发了,过去看看她、多陪陪她。”
“钧儿知道。”淮钧低下头,不再多言。
郑太傅又说:“钧儿,这天下为人母亲的没有不记挂儿子的。她最记挂的就是你,也不想你恨她,只是她过得辛苦,你要体谅你母后。”
“外公,钧儿不恨母后。”
“好钧儿。”郑太傅欣慰地点点头,再说:“时间不早,外公就回去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说罢,郑太傅就走了,剩下淮钧一个人坐在书殿,陷入沉思。等到入夜,淮钧才戛然想起让陈璞在等他晚膳,这才收起愁思,过去陪伴陈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