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楼非

第二章

? 昭和殿的风光最好,种了一树树玉兰花,白花在绿叶中迎风摇曳,好不雅致。纭妃最爱玉兰花的素雅清香,陈璞则喜欢它的清净纯雅。箫声随着风而来,风里则带着玉兰花香,顿时间烦忧全没有了。

淮钧摆手示意身后的宫婢和太监退去,默默地伫立在花香之中,靠在玉兰树下,含笑地看着眼前比玉兰花要好的风光--正午时分,阳光在叶的隙缝间洒落,落在树下的青丝上,眼眸中,箫音里。

自打多年前遇上了陈璞,淮钧就一直以为陈璞是这天下间最好看的男子,清秀俊逸,一双干净澄明的眼睛犹如玉兰,为他添上了几分出尘,尤其他吹箫时,专注的神情总是令淮钧心动不已,情愿时间永远不走。

他就一直伫立着,直到一曲罢了,陈璞才把思绪放回他的身上,对他一笑,问道:“好听吗?喜欢吗?”

“好极了,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淮钧捧场地说,走到陈璞身边,拿出手帕替他抹去额角的汗,然后拉他沿着树坐下,享受着南风拂来的惬意,“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

“早就看见了,就是想让你听听我吹的曲。”陈璞举起萧,摸着上头经年累月而来的细纹,叹道:“吹了这么多年,久了,声色也差了。”

“嫌弃过我,又嫌弃这玉屏箫了?”

“没——有,小人不敢。”陈璞夸张地拉长话说,再喃喃道:“不就是说说而已吗?”

淮钧低笑了两声,伸手接过玉屏箫,“这是我送你的定情物,像酒一样越久越好,再好的声色可都比不上里头的情谊。我的情谊,自是矜贵。”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羞?谁像你这么说话的?”

“情之所钟,还讲什么羞不羞?我都恨不得把整颗心掏给你了,更别说这层脸皮,不要也罢。”语罢,淮钧还捏了捏陈璞的脸,笑道:“正好你脸皮这么薄,我把我的都撕下来给你好了。”

“你可别撕给我,你不要脸,我也不要你的脸――哈哈――”说到一半,陈璞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真撕了,那该多丑?到时候别说我不认你,这昭和殿上下也没有人认你。”

“你敢不认我?”淮钧瞪大眼睛问道,接着扑向陈璞,伸手挠他的颈窝,痒得他左闪右躲,“认不认我?认不认我?”

陈璞已经笑红了脸,马上投降,喊道:“认了认了,别说你没有脸皮,就是只剩下骨,我都会认。”

“璞儿乖,这样才乖。”见陈璞还笑得高兴,他就趁机要求道:“那么今晚的宫宴你跟我去吗?我独自一个过去,多无聊。”

“不去。”陈璞顿时收起笑容,别过头僵硬地说:“昨晚就说了不去。”

“你就忍心让我在那边郁闷一整晚?”

“三皇子,我去了你也是郁闷,况且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场合。难道你又忍心吗?”

淮钧被陈璞看准了软肋,他嘴角一个往下,眼中无辜极了地看着他,他就顿时心软了,只得点头道:“不去也好,我也舍不得让别人见到你,还是藏着好。”

“谁让你藏了?”陈璞反了一记白眼,接着把箫收在腰间,撑了撑地,就起来了,“来吧,我替你更衣。”

淮钧对陈璞眨眨眼,伸出手等陈璞拉他。一起来,他就搂着陈璞的腰,腻歪地说:“璞儿不喜欢被藏着,我就光明正大地牵着你、亲你,让人们羡慕羡慕。”

陈璞“扑哧”一笑,拍开淮钧的手,“你就乱想吧。”

他们回到寝房,那时阿福刚收拾出来,见到淮钧连忙弯腰行礼,“参见王爷。”

“阿福,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陈璞抢先说:“我和他谁爱乱想?”

这阿福比淮钧年长五岁,十岁就来了昭和殿,算得上看着二人长大,为人老实憨厚得很,陈璞最喜欢让他来评这个理,那个理。就是评了这么多年,他还不明白这个评理,处处让着陈璞就好了。

于是他想来想去,目光还是落到陈璞身上,坦诚地答道:“那当然是你,尽想些有的没的。”

“好吧!你就替他说话吧。”陈璞横不讲理地瞪了两人一眼,径自进了寝房,不待淮钧进来就关上门了,然而不到一会,他又开门说:“你不是要更衣吗?”

“对,更衣。”淮钧无奈一笑,跟着陈璞进去。

陈璞为他选了一套墨绿绣金麟的华服,显贵得很,穿在他身上却多了一份儒雅温文。他再拿起那块刻了“瑜”字的金牌替他挂上,一望,就知道是皇家子弟。过后,他就唤来几个宫婢,让她们替淮钧整理发冠,自己则退到一边。

那时候他偷偷地看着宫婢们灵巧白净的柔荑,暗自羡慕。

天色才黄,就有太监过来催赶淮钧。淮钧却拖延了好一阵子才出去,一会说发冠歪了,一会说腰带没有系好。直到陈璞不耐烦了,他才说:“你等我回来。”陈璞连说了几声好,就替他开门了。

淮钧踏出寝房,迈开步伐离开,越走越远。

这场宫宴算不上盛大,就宴请了一批重臣。当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左右丞相、郑太傅,还有彭将军,以及适逢来到□□的羌国使者。他们都在前座,目光流连在舞姬之中,却是各怀心事,相信会专注于那七彩的缎带与□□的腰身的就只有高坐于上的帝皇。

当淮钧到来的时候舞姬已经退下,他横扫各人一遍,把当今形势拿捏了几分,最后落在并排而坐,相谈甚欢的诺煦和永霆上。

“恭贺瑜王!”众人执起酒杯,道贺刚被封王的他。

诺煦和永霆也转过头,举着杯,注视着这个尚带青涩的弟弟,各有盘算。

淮钧动起脚步,向东座走去。等他坐下,上方的帝皇就开口道:“钧儿,今后要好好报效朝廷。”

“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淮钧拘谨地答道,而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另一批舞姬穿着红艳衣裳,在筝声中缓缓起舞。

这时候他才仔细审视朝中的形势。

圣上已到知天命之年,龙体却已大不如前,然而太子未立,似乎仍在望王诺煦与艺王永霆中犹豫不定。当今朝廷就以望王与艺王分为两派,淮钧斜眼看向李丞相,他的轮廓与永霆有几分相像,是永霆的亲舅舅,也是永霆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

再看向脸目慈蔼的莫丞相,本朝有左右二丞相互相制衡,李丞相居于左,莫丞相则居于右。莫丞相以公正不偏私闻名,然而他二十多年前就把幼子莫回川送到诺煦身边,使得淮钧不得不相信他早已孤注一掷在诺煦身上。

又看了喝酒喝得豪迈的彭大将军一眼,中央的兵权几乎都在他与兵部尚书手上,然则他曾经与圣上出征北蒙,深得圣上的信任,权力地位皆比兵部尚书高得多。只是他至今都没有与哪个皇子特别亲近,大概也是犹豫不决。

还有彭大将军左边的郑太傅,他是淮钧的外公,头发花白,早已不管事,不过早年与□□出生入死,余荫还在,连圣上也要尊他几分。因为有他,淮钧才不至于全无胜算。

这边的淮钧在打量着各人,那边的诺煦和永霆亦同样打量着他。

“你说淮钧会是你我哪一方?”诺煦开玩笑似的问,但语气中还是有着几分认真。

永霆想起八岁的淮钧对于国事侃侃而谈的样子,又想起纭妃潜心空门,后位却始终没有旁落,他就断定地说:“他不会甘心于人下。”

诺煦看了看淮钧注视四方的深沉目光,认同地点点头。

忽然,响起了一阵铮铮清亮的琵琶声,诺煦转头一看,就看到台上的舞姬已经退去,换成一位清秀的佳人端正地坐在中央,手抱琵琶,弹着一曲夕阳箫鼓。

他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听得沉醉。曲完了他第一个为那佳人热烈地鼓起掌来,再向她投向一记欣赏的微笑,那佳人微微点头,对他婉言一笑就退去了。

他问永霆:“不错吧?”

“还可以。”

“彭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她的琵琶贯绝京师,今夜你我都是托淮钧的福才能欣赏。”诺煦笑道:“佳人难得,永霆勿错失良机。”

“姻缘难求,既然合皇兄心意,皇兄亦尚未成婚,还是留给皇兄吧。”永霆为自己到了一杯酒,谢绝了诺煦的好意。

或许这是个好计谋,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做。

淮钧在得知她的身份后也生出了一样的想法,这个彭大将军让自己的女儿在宫宴奏上一曲,怀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也许他可以、可以——

但是他想起了陈璞,他知道他不可以!他不能辜负自己最爱的人。

“□□圣上。”一边的羌国使者趁着表演完结,拿着礼物站起:“我国君主知道三皇子行了冠礼,特命小人奉上夜明珠一颗,谨祝三皇子;再献墨翠玉佩,谨祝□□。”他打开礼物,夜明珠旋即在这个夜里挥发着光芒,同时照耀了玉佩的好手工和那黑中带绿的佩身。

皇帝见过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并不稀奇,随即命人把两份宝物收起,答谢道:“劳烦使者代为感谢国君。”

“还有一件事,还望圣上能够成全。”

“哦?”

“我国大王子已到成婚之龄,当日圣上曾许诺联姻一事,我国君主希望能在今年成事。”

圣上想了想,只说:“婚事不能草率进行,鸳鸯更不能胡乱点配,就请使者在宫里多住几天。”

使者点头答谢,默默退下。

夜色深沉,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微醺的圣上在太监宫婢的搀扶下离开,其他人也相继离去。临走前,诺煦走到淮钧身边,亲切地说:“三皇弟,今后谨记要造福朝廷,造福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