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死卵
第909章 死卵
暮色吞尽残阳时，鎏金阁内三十六盏蛟珠明灯次第燃亮。
自正午悬至中天的金槌敲定之音，此刻仍随着此起彼伏的竞价声在穹顶回旋。
而当洪无涯又一次举槌叩响玉磬，六万枚上品灵石堆砌的浪潮，终将五阶玄功《天罡御雷真解》推上第八层天阶的云纹雅阁。
场中人无不为对方的手笔而惊叹，也就是在这喧哗之中，洪无涯淡淡一笑，挥手间鎏金台再起变化。
原本三丈方圆的台面如同展开的鎏金长卷，百丈金纹在地脉灵力的灌注下逐次亮起。
与此同时，七十二根蟠龙石柱缓缓凸起，柱顶悬浮的玄铁令牌吞吐妖气，凝成烟岚在空中流转。
赤焰狰、碧瞳虬、玄霜鹄……种种异兽虚影在云气中奔走长啸，鳞爪带起的灵风甚至能掀起观者衣袂。
满场鼎沸人声倏然凝滞。
不知哪位修士的吞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便如星火燎原般激起声浪……
若说之前的丹器术功还区分受众，总有人游离在外，权当看戏，可是眼下的灵兽竞拍，却是所有人都能参与的环节。
在浮云界，豢养灵兽从来不是锦上添花的消遣，而是早已融入修士道途的本能需求。
即便最落魄的散修腰间也悬着灵兽袋，正如剑修须臾不离本命利剑。
期间哪怕灵宠有着陨落缺失，或者因资质受限，跟不上自己的进度，世人也会尽快更换灵宠，力保自己的道途进度不减。
而海心城大拍，便是归墟修士更换灵宠的最好机会。
尤其是那些与自家豢养灵兽不合的世家子弟，更愿意花大价钱购得珍奇异种。
毕竟灵宠太过重要，几乎与自己的道途挂钩，无人会在这上面应付……
穹顶雅阁内，陈沐徐徐吐出一缕绵长气息，眼睫轻颤间抬眸望去，目光里流转着饶有兴味的光泽。
只见鎏金台上氤氲的灵雾间，诸多灵兽虚影正如游鱼般沉浮。
“这些皆是寻常货色，多是各大世家将血脉驳杂的幼兽送来寄卖，以供低阶修士或散修择选。”
梁承轩缓缓介绍道，继而眸光一亮，遥遥点向某处翻涌的云烟：“前番我梁氏寄拍的幼兽，如今竟只剩这些了，下次倒可以再送一批……”
陈沐顺势望去，但见云雾缭绕处盘踞着银鳞细蛇，腹下生着璞玉般的莹润爪趾，鳞片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全然不似凶兽，倒像是哪位炼器宗师精心雕琢的灵器。
而其侧翱翔的金羽鸾鸟更显神异，双翼展开足有十余丈，翎羽根根如鎏金淬火，将周遭灵兽虚影衬得黯然失色。
正是梁氏豢养的玉爪银蛇、金羽鸾两种灵兽。
“贵族不是豢养三种吗？怎么只见两种？”陈沐随意问道。
梁承轩笑了一笑：“玄冰甲鳌乃我族秘藏，纵是血脉不纯的幼崽，也不会轻易拍卖，以免血脉流落在外……”
陈沐点了点头，这倒是意料之中。
归墟各大世家皆有豢养灵兽，培育手段极为成熟，寻常灵兽还好说，可若是此等珍稀品种抛出去，难免不会被人研究出豢养秘法……
思忖之间，场中已然开始拍卖。
洪无涯广袖翻卷如云，一个接一个的灵兽虚影化作流光散去。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自下层雅座腾起，虽多是六重天阶以下的修士，可那鼎沸人声裹挟着灵力波纹，竟将气氛烘托得比先前还要炽烈数分。
望着热火朝天的竞拍局面，陈沐的心绪也被渐渐调动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最后一只赤瞳火狸幼崽以一千三百上品灵石成交。
下一刻，鎏金台忽而收缩如芥子，待重新舒展时，台面已浮起缕缕紫金瑞气，数十玉牌显化而出，玉润光芒清透自然。
而这些，才是能让世家嫡系子弟正襟危坐的珍品……
“四阶后期灵兽，溟渊鼍！”
洪无涯率先拿起一枚墨色玉牌，半空顿时漾开波纹。
虚影摇曳间显出一尊狰狞鳄首龟身的玄色巨鼍，其背甲嶙峋，珊瑚状骨刺森然林立，赤瞳如血，凶煞之气自虚影中扑面而来。
他仿若未觉，高声介绍起了此灵兽的详实信息。
“《大荒东经》有载，‘黑水玄鼍，吐息成瀑’，此乃上古异种血脉。”
“唯一可惜的是，此兽已然有着两千余年的道行，性子凶戾不已，三日前于西南海域吞吃了半座鬼市，后经我共工氏擒拿而来，本想取其性命……”
洪无涯话音稍顿，指节轻叩玉牌引得虚影震颤：“然其战力卓绝，血脉精纯，若得机缘，五阶可期，如能为其觅得良主，饶他一命未必不可……”
“不过有话说在前头，此兽凶威难制，若无把握制服，恐有伤主之举，诸位道友若自忖降服不得，还请慎之。”
“起拍价，八千上品灵石！”
对于一只四阶后期妖兽，八千上品灵石不算昂贵。
可满场修士交头接耳间，却始终无人举牌。
灵宠豢养最忌隐患，谁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桀骜凶兽？
而这也是世人都比较向往灵宠幼崽的原因，自小养到大，旁的不好说，忠诚却是十有八九……
洪无涯也不着急，静静地环顾四周。
小一些的世家倒是有意拍下，毕竟此兽能直接拿来驱使，相当于一名元婴修士，但又唯恐压制不住，此兽宁愿身死也不臣服，最终落得个兽财两空，是以颇为犹豫。
而那些世家大族更是闭目养神，以他们的家族势力，自然不缺一个四阶助力，与之相比，他们还是更想等一等珍稀异种的幼崽竞拍……
陈沐神色不动，望着下方那抹虚影，突然伸手示意。
梁承轩立时了然，当即标出价格：“八千五百灵石！”
洪无涯眼底精光乍现，嗓音陡然拔高：“天字十一阁贵客加价！诸位道友，可有追价的吗？”
他笑意盈盈，场面却是冷清，台下稀稀落落的回应几句，可就是无有正儿八经的叫价声。
见此情形，洪无涯暗暗一叹，不过对此他也早有预料。
待金锤敲定，这只四阶后期的溟渊鼍，竟只得一轮叫价便被拍了出去。
先前梁承轩竞价繁多，不过无一所得，倒不曾想到了真正目标之时，反而轻松毫无阻碍的便将拍品得了去……
李仲眸中寒芒凝若冰霜，望着梁氏轻而易举将灵兽收入囊中，胸中似有万蚁噬心。
奈何他乾坤囊中灵石已罄，纵使万般不甘又能如何？
“终究不过是四阶妖兽。”他握紧袖中双拳，指节发白：“于赌斗大局应是无碍……”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未有多时，珠帘轻响，侍女捧着墨玉令鉴款步而入，云鬓低垂奉至案前：“恭请仙长验看。”
陈沐广袖微扬，玄色玉令如倦鸟归林般落入掌心。
神念沉入其中，但见千顷寒潭浊浪翻涌，状若山岳的玄鼍半隐于水雾之间，鳞甲森然的鳄首骤然昂起，赤金竖瞳竟似能穿透虚空与他对视。
“倒有些灵性……”
陈沐唇角掠过一丝兴味，信手将玉令纳入洞天，而后袍袖轻挥，八千五百灵石已随流光没入一并前来的黄台崎怀中。
梁承轩右手在袖底微颤，险些就要祭出乾坤袋。
“此刻若当众代付，倒显得真君囊中羞涩，不若回府后再将灵石补上……”
虽说陈沐坦言自负灵石，但父亲有言在先，岂能言而无信？
陈沐自不知他这番计较，此时目光又已投向展台。
溟渊鼍潜力未尽，确实符合他的一些要求，为免一无所获，便先行拍下此兽。
可这不代表他就此满意了，虽然不惧此兽反抗伤主，也有信心能令此兽身心俱服，但此兽终究不是最优选项。
除非到了最后期限，不然他不准备以此兽作为证道因果的载体来助自身突破……
洪无涯动作不停，又一连拿出了数只珍稀灵兽。
其中不乏珍奇异种幼崽，引得竞价如潮。
可陈沐始终神色淡淡，在他眼里，这些异种幼崽的潜力与溟渊鼍相差无几，胜在尚幼无有定性，可这对他而言，却无太多吸引力……
时光如细沙自指缝流泻，拍卖台前鎏金兽首香炉已积了寸许香
灰，到了此次尾声。
陈沐神色淡然如常，可心中仍难免有些失望。
海心城大拍固然名不虚传，单是浮云百兽录榜上有名的灵兽便有三四种现身，奈何不是属性相冲，便是与溟渊鼍的潜力不过伯仲之间，始终难以令他心动。
他暗暗一叹，起身踱步走至扶栏前。
楼下洪无涯声若洪钟，掌中玉牌腾起三尺水雾，隐约可见幼蛟银鳞泛紫，头顶两枚玉角尚未开叉。
“此蛟承螭龙血脉，吞吐间可生玄冥真水，若以万年寒髓饲之，五阶千年可至！”
此兽倒也不错，比之溟渊鼍还要强上一些，用心培养，突破五阶对其来说非是难事。
可正如他所想，强之有限，还不足以让他花费时间精力去培养……
台下热火朝天，雅阁内却平静似湖。
两刻钟后，这最后一只灵兽以两万灵石的天价被一个耄耋老者拍下，引动群修恭贺连连，想来其人缘不错……
而侍女捧着玉牌退入云母屏风时，也代表着此次大拍即将落幕，有性急者已然起身整理云履。
而也就在这时，忽见洪无涯广袖翻卷如流云，一声清啸穿云裂石：“诸位道友，且慢移步！”
其声朗朗，如晨钟暮鼓般穿透整座会场。
数名已行至甬道口的修士身形一滞，面露惑色，其中有位紫袍道人捻着长须笑道：“洪道兄这般留客，莫非城中还藏着仙酿佳肴？”
“吴真君若肯赏光，待事了结，在下定当倾尽窖藏相陪。”
洪无涯广袖轻扬，三击掌音未落，一名侍女已如穿花蝴蝶般款步而来，玉盘上猩红鲛绡无风自动，隐约透出幽蓝光晕。
“此次大拍的压轴之物早已交割完毕，洪主事此举……”
开口者正是方才以重金拍得玄水幼蛟的耄耋修士，其眸光流转，意在提醒。
“谢老明鉴。”
洪无涯稽首一礼，宽袖无风自动。
“此乃某位隐修所托之物，虽未入大拍名录，却经会场验明正身，诸位若无意竞逐，权当品鉴奇珍。”
此言既出，原本窃窃私语的场中忽静。
玉阶上已有修士返身落座：“能让洪道兄破例，倒要看看是何等灵物。”
雅阁之中，陈沐也停下脚步，凝神看向那抹红纱。
他能感觉到红纱下的澄澈水意，心中好奇，却是不着急离去……
面对众人的催促，洪无涯双掌虚按，猩红鲛绡应势而落。
霎时间，清泉漱石之声自虚空响起，氤氲水汽中现出枚鹅卵大小的湛蓝胎卵。
波光流转间，胎卵周遭似有活水涌动，却偏生萦绕着缕缕墨色雾气，将璀璨光华生生蚀去三分……
“死胎？”
那耄耋老者胡子颤了颤：“洪主事，此卵已呈死象，海心城金字招牌，莫要毁在这等晦物上才是。”
洪无涯摆了摆手：“谢老且观，此卵虽然已呈死象，但却并未绝了生机……”
话音未落，他双手掐起莫名诀势，双唇翁动片刻，指尖顿时溢出道道水华流去，没入胎卵刹那，墨雾如遇骄阳般退散，卵壳内隐现飞鸟之影……
“若以特定秘法温养，或有可能使其起死回生。”
众人默然不语，显然兴致不足。
培养灵宠是为让其帮助自身道途，投入精力可以，可像此等投入，岂不是本末倒置？
而且还只是有可能起死回生，倘若失败，岂非白白浪费资源精力？
再者说，此胎卵妖气孱弱，能是什么珍奇异种？
而就在众人频频摇头之际，洪无涯不紧不慢的朗声说道：“且据我观测，此胎卵或与上古神兽‘蓝凫’有些牵连……”
“什么？”
“蓝凫？”
众人当即一愣，霍然起身。
蓝凫乃是上古时期的五方神鸟之一，在浮云界早已绝迹，又怎可能还有血脉遗留？
“洪道友是在说笑不成？”
“说笑与否，诸位道友一观便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