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罚
朱祁镇眉头一皱,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嗯?”
朱祁镇口中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几名禁卫浑身就如筛糠一般抖动不停。
张杰抬头。
“陛下,于百户双腿伤势亦颇重,只能这样趴着。入宫乘轿向来有成法,不得逾距。抬着于百户进宫,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
张杰顿了顿,看了眼眸光似刀的王振。
“至于包裹严实,那是对待尸体。若被人当成抬着尸体入宫,怕是引起的轩然大波更甚。”
张杰此言,显然是狡辩之语。
但若说有代替王振所说之避免招摇过市的办法,一时间还实在想不出来。
张杰就一个事急从权的理由,倒也将将能说得过去。
至于王振发难,也在情理之中。
马顺半日的时间,被接连两次惩处,惩治力度不可谓不重。
如今又引起轩然大波,这背后,怕是依然得落到马顺头上。
王振看看张杰,又看看趴着哼哼唧唧的于康,心中一股厌恶之情,甚嚣尘上。
他正打算继续向张杰发难。
这时,于康却在蛄蛹时,一不小心,从破门板上翻落下来,由于是侧着身子翻落,正好地面和脱臼的胳膊互相挤压,于康露出痛苦的表情。
等他仰躺在砖地上,他身体依然不住地扭动,喉间发出痛苦的声音。
朱祁镇脸上出现一丝着急。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治伤要紧,快去太医院找个人过来。”
不用再特意吩咐,随侍的一名小太监,连忙应诺,急匆匆离开。
朱祁镇仍是满面担忧之色。
王振还想发难,却深知此时绝不是好时候,只能强压心中怒意,暂时偃旗息鼓。
“范弘,让人将于康抬进去,再着人给擦洗擦洗,满脸的血污,怪渗人的。”
范弘一愣。
王振更是大急:“陛下,乾清宫乃是陛下寝宫,外臣岂可入内休憩?有违礼制,请陛下收回成命。”
范弘也跟着附和道:“王公所言极是。”
就连张杰都大吃一惊,所言和其他人皆同。
砖地上全是膝盖,朱祁镇也终于意识到刚刚的话确实欠妥,尴尬一笑:“是了,是朕失言了。”
张杰忙道:“陛下,既已复旨,臣恳请将于百户送回北镇抚司诊治。”
朱祁镇看着于康的模样,即便想问一些事,心中也知道不是时候。
“也罢!于康就交给你了!”朱祁镇摆了摆手,又吩咐周围:“让太医院的人去一趟北镇抚司。”
“谢陛下隆恩!”
于康口不能言,只能以眼神传达殷切之意。
张杰这时代于康谢恩。之后,便协同禁卫,将于康重新搬回到破门板上。
于康的惨相,陛下已然尽收眼底,张杰也知道言多必失的后果,不愿再节外生枝,忙应诺一声,大礼参拜后,便打算率禁卫离去。
哪知朱祁镇却在此时喊道:“等等,张杰留下。”
张杰脚下一滞,艰难转身。
禁卫们听后,脚下只是微微一顿,接着便继续向前,甚至步子迈的愈发的快,转瞬甩开张杰十数丈远。
“陛下!”
朱祁镇看着他:“那个姓曹的千户,胆敢下如此重手,午门戴枷便宜他了。”
张杰瞪着一双眼睛,也不说话,静等朱祁镇吩咐。
听陛下话中意味,这次曹斌怕是在劫难逃了。
想着曹斌背后之人,他有意无意的看向王振。但王振不知为何,竟面色如常,并无插手的意思。
张杰觉得奇怪,心中暗忖:难道他不知道曹斌?亦或许是忘记了,一时没想起来?
无论那种可能,张杰都觉得,此时最好闭嘴,什么都别说,免得徒生枝节。
朱祁镇冷哼一声,“拿下他,他不是喜欢死牢么?把他也关进死牢,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望。”
“是!”张杰应诺道。
张杰心中暗爽:关进死牢,这下曹斌在锦衣卫的仕途基本算是完了。
一个千户,被陛下厌恶,亲自下旨惩治。
此事以后,即便他那位族叔有天大的本事将他从死牢捞出,锦衣卫也断然再无他立身之处。
张杰恨不得现在就寻到曹斌,亲口对他宣告陛下旨意。亲眼看着曹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等张杰离开,朱祁镇仍安静的立在原处。
他面色并不好看,甚至相比比之前,愈发的差了。
范弘双手交叉在前,一直弓着背,低着头。甚至不知在何时,刻意的往后面躲了躲。仿佛和周遭融为一体,充当了静谧环境中的一环。
显然,他不想参与此事中。
他也不想被朱祁镇关注到,这个时刻,哪怕朱祁镇问他一句话,他都觉得是莫大的痛苦。
良久,朱祁镇终于开口:“王先生,近日以来,马顺所作所为,着实令朕感到失望。”
王振心中一震,知道马顺的忠心和办事能力,又在朱祁镇心中降了一级。
“他故意在徐良上任之际,调任和徐良有罅隙的心腹下属去北镇抚司,此举本就不安好心。”
“这姓曹的一到北镇抚司,就凌辱有功之臣,将于康下了诏狱。”
“如今,又闹出下的竟是死牢,还将人在短短数个时辰,折磨成那副模样。”
说到此处,朱祁镇看向王振:“王先生,你说说,此事究竟是不是马顺指使?”
王振欲言,却不知从何处替马顺说话。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马顺指使。
这样的事,在锦衣卫并不新鲜,也向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这件事坏就坏在当事之人于康,在陛下心中正值是良臣美玉。偏偏这良臣美玉被折磨成那副惨相,且被陛下全全看在眼里。
王振自小陪着陛下,陛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昨夜到今日,这几件事的发生,每一次都恰好戳在陛下的肺管子上。
到了此时,陛下显然已经无以复加的震怒。
打板子,降级留任。
这些惩罚虽然都很重,但陛下对马顺的信任依然还在,只需假以时日,他在其中盘旋盘旋,圣心就能恢复到以前。
只是现在……
果然,下一刻朱祁镇再次开口。
“不管是不是他暗里吩咐,都不重要了,朕终究是以前太过信任他,对他惩治的太轻。”
说完,他看向一直站在最远处的梁公公:
“带着刚刚打板子的人,去马顺府上,把他抬到北镇抚司,当着北镇抚司所有人的面,给我狠狠的打四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