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训

于谦面有不愉之色。

一直紧盯于谦的杨士奇,当然看到于谦面上的变化。但他却并不生气,反而心中很是畅快。

他哪能看不出,于谦这位父亲,显然也被自己的养子蒙蔽多年。

这俩父子多年来朝夕相处,且于谦向来眼力极好。即便如此,他依旧看走了眼。

杨士奇心里啧啧称奇。

「好小子,倒真是个韬光晦迹的性子,连你父亲也打了眼。」

杨士奇并不打算在于康的事情上。和于谦继续深耕。

他想的也很简单,既然你于谦不知道你这养子究竟是个什么德行,我又何必去说?

等到出了狱,你总会慢慢了解,届时老夫再看你怎么面对老夫。

于是转移话题:“若无意外,你很快就能出去了,廷益,近些时日,委屈你了。”

杨士奇突然话风大转,于谦一头雾水。

不过,于谦也没有往深处去想。他只是觉得奇怪,今日王文和杨士奇,一先一后,都来牢里探望,且都提起了康儿。

难道康儿在外面做了什么?

很快,他又将这个想法剔出脑海,康儿虽然有时话语荒唐,但终归还是个顾大局的孩子,况且跟着自己在外奔波多年,处事算得上循规蹈矩,应该不会乱来。

他脑中正想于康和家里的事,耳中突听到杨士奇的疑问。

“廷益,你一个人在牢房,可觉得寂寞?”

于谦一愣:“还好。”

杨士奇揉了揉有些酸痛好的后腰,眼中闪过一丝奇光,面上却不动声色,作势要离开。

于谦本还打算再问问家里的事。但看杨士奇脚步匆匆,人已经到了牢房门口,将要出口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又暗自摇头,觉得自己牢里呆了这些天,竟有些糊涂了。

若家里真有事,阁老岂会瞒着不说?

他躬身送杨士奇离开,直到杨士奇背影完全消失,他才重新直起腰,接着慢悠悠来到角落,盘腿坐了下去,继续构思自己的诗作。

才过了一小会儿,也就盏茶的功夫,牢房外的过道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起的还有镣铐随着走动,发出的‘哗哗’声。

于谦还以为是狱卒来锁牢门,也就并不在意,继续构思诗作。

哪知牢门口,传来狱卒的声音:“于大人,这是您的狱友。”

于谦回首,正瞧见一身囚衣,被狱卒推搡着,进了牢房的一名罪囚。

两人相视,各自一愣,接着双方面上齐齐变色,目露嫌弃。

此人于谦认得,当初刚进牢房,他就是和此人关在一间牢里。

此人白日里神神叨叨,口中一直自言自语,却不愿和人交流。于谦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后来,于谦问狱卒此人来历,狱卒一脸的讳莫如深。

到了晚间歇息时,又开始梦话连篇,夹杂着鼾声和磨牙声,这些倒还罢了。

关键此人还有魂游之症,于谦入牢的第二夜,就被此人魂游时,踩了一脚。

那两日,他着实受了些苦。

直到他换了狱友,才好受一些,后来又独处一牢,就更觉清净了。

今日,又遇见此人,偏偏听狱卒的意思,他还要和此人关在同一间牢室,于谦当即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狱卒语速极快的说道:“于大人,牢房实在不够用,委屈您暂时和他挤一挤。”

说完,不等于谦说话,急匆匆将牢室锁起,逃也似的离开了。

牢中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只见狱友双手将散乱的头发撩到两边,露出瘦削蜡黄的脸,张了张口,却又马上紧紧闭上。抬步走到和于谦相对的另一个角落,缓缓坐了下去。

接着,抱起双腿,蜷缩着身体,又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下一刻,于谦便听到了抽泣声。

于谦瞪圆了眼睛,眉心攒起两个大疙瘩。

……

出了都察院狱。

杨福似憋了许久,最后实在忍不住,问杨士奇:“老爷,您不是说要出气吗?怎么反而给于大人找了个狱友说话解闷子?您气消了?”

杨福心里腹诽,觉得老爷白白跑了这一趟,最终还是没舍得责问于侍郎。

杨士奇咧着嘴笑,心情似乎很好。

“老爷我如今的确气已全消,反倒是某人,怕是现在正难受呢!哈哈哈……!”

杨士奇爽朗的笑声响彻街头巷尾。

很快,便引来巡街的兵士,前来盘问。

……

夜间有些冷,一阵冷风袭来,于康打了个寒颤。吸溜一下鼻子,将外袍紧了紧。

他本来打算先去徐良府上一趟,将刚刚在乾清宫暖阁的事和徐良汇报一声,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知道徐良府邸在何处。

他和徐良打交道的时日,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日而已。加上诸事侵扰,倒真没有留意徐良住在哪儿。

于康脚下顿了顿,心想:

总归之前已经说过此事。徐良此人,面相粗疏,实则心细,即便陛下当面问他此事,他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毕竟,将‘山猫’之名,归做‘山猫小队’,亦无不可。

于康自己也觉得,他冒充‘山猫’之名,本就是权宜之计。但若是真有有心之人借着由头探查,于康深知,其中肯定会有漏洞。

若是将‘一人’改成‘一队人’,就好遮掩多了。

他提出这个想法,徐良倒是满口答应,并无任何异议,甚至二人还商讨补充了一些细节。事先已经有过预案,料来应该无事。

即便有人盘查,也不会立即就进行,等明日见了徐良,再说也还来得及。

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王振一伙,有将自己送往远征麓川前线的打算。

这显然是想要自己性命。

王振能替他讨赏?光凭‘于谦之子’这四个字,就绝无一丝可能。

此人怕是巴不得将自己父子二人,齐齐送上刑台,砍了脑袋。

于康又想起朱祁镇说过召见王骥的事。王骥如今是行在兵部堂官,算是父亲于谦的顶头上司。

父亲下狱,王振想将他送往麓川前线。

以此人眼力,岂能看不出王振此举不怀好意?

可他为何偏偏还向着王振,充当帮手?

在于康的记忆中,王骥此人虽然屈身王振淫威之下,但亦是想借王振邀取边功之心,自己统军征战,建立功业。

二人各有心思,却不谋而合,算得上各取所需。

只是这王骥,为何却在此时,会在王振想取他性命这件事上,对他一个晚辈施以暗手,甚至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