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逼问(合章)
于谦抚着小女儿的脑袋,柔声道:“走,我们先回家。”
说罢,牵起女儿的手。
门口站着许多人。
当然,在于谦看来,是许多人。
但真正算起来,其实只有三张生面孔而已。
“老爷!”董氏往前几步。
刘妈妈本搀扶着董氏的手松开,往前追了一步,又停下,面上露出一丝担心之色,
于谦放开牵着女儿的手,忙赶上几步,双手扶住董氏胳膊。
“夫人!我回来了!”
于谦手扶住董氏,眉心突然一紧,“夫人,你气色不大好。”
一旁于璚英一边抽泣一边道:“爹爹那日刚走,娘就病倒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也是近几日才能出房门转转了。”
“可有找大夫?”于谦问了一句,又忙补上一句:“找的哪家大夫?”
“找的刘爷爷啊!”于璚英指着巷子里边,“就在咱家隔壁住着?”
于谦心中愈发糊涂,他记得自己家隔壁,是位江南布商,宅子虽大,但几乎很少来这座宅院居住,平日里偶尔只能见到一些留在宅子洒扫的下人。
何处来的刘爷爷?还是个大夫?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隔壁大门内走出两人。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于谦远远瞧着,只觉得老者有些面善。
正是刘诚携孙女刘芣苢前来,刚刚于璚英的一嗓子,声音太大,和孙女在前院的刘诚恰好听到。
祖孙二人出门来看,才发现于家门前,家里人都出来了。
“定是于廷益回来了!”说完,就拽着刘芣苢的胳膊,往这边来了。
于谦终于看清老者面容,先是瞅了眼董氏,董氏点点头,于谦便忙唤刘妈妈过来扶着董氏,自己则连忙迎了上去。
“世叔,您怎么在这里?”
“哈哈……!于廷益,算起来,我都和你做邻居一个半月了,没想到现在才见到你这个邻居。”
“世叔!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成了我的邻居了?”
“你家隔壁的宅子我如今已经买下了,可不就是邻居了?”
于谦心里虽觉得奇怪,但也并未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而是执大礼拜道:“幸得世叔出手相救我家夫人,小侄拜谢大恩。”
刘诚连忙双手托住:“和我客气啥!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吧!我这孙女说起来也和你也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小,刚满周岁。”
于谦望向刘芣苢,眼前一亮,
“可是小芣苢?”
刘芣苢连忙福了福:“侄女见过于世伯。”
“哈哈!那年我进京赶考,还抱过小芣苢你呢!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刘诚也笑着道:“那时你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如今已经却已人到中年,身居高位了。”
于谦只苦笑着摇头。
刘诚继续道:“我进京之前,去过钱塘,和我那老哥哥闲住了几日。”
“世叔去了钱塘?那……”于谦面上出现急色,欲言又止。
“放心,我和老哥哥已经和好啦!我那老哥哥和老姐姐身体还算硬朗,只不过你这年甚少回家,他们虽口中不说,但内心还是一直记挂着你的。”
于谦却道:“世叔那位弟子,一直在钱塘坐疹,父亲的身体,一直也是他在调理,父亲不知,可瞒不过小侄。”
“谁说你父亲不知?咱们都被那个老东西骗啦!”
于谦愕然。
刘诚望了眼董氏和还在哽咽的于璚英:“今日你刚回家,我就不和你多说了,等明日,我和囡囡去给侄媳妇调理身体,咱们再叙。”
“我夫人的身体……”
“郁结于内,多年终成疴疾,身病好医,心病难愈。”刘诚盯着于谦的眼睛,肃穆异常。
于谦眼中闪过一丝愧色,对着刘诚又是大礼一拜。
“多谢世叔,侄儿记下了。”
刘诚领着刘芣苢告辞回家,于康一直目送他们进门,才起身折返回董氏身边。
不用董氏开口问,于谦便道:“世叔明日再来。”
说完,看向三张生面孔。
董氏盯着侍刀、侍剑:“前些日子巷子里来了不少生面孔,这二位是康儿特意找来护院的,她们姐妹是并蒂莲,擅兵器拳脚,英儿现在也跟着学呢!”
“见过老爷!”侍刀、侍剑齐声道。
于谦点点头:“有劳二位了。”
说完望着小女儿,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董氏又介绍另一位生面孔:“这位是康儿麾下的总旗,北镇抚司的,康儿不在的时候,多亏他里外的跑。你要回来的消息,也是他跑来告诉家里的。”
朱骥面对于谦,有些紧张,躬身一拜。
“见过于大人,我……我是于大哥……大人麾下,大人吩咐,他……不在京的时候,让我来府上多照应。”
于谦却皱起眉:“北镇抚司?康儿何时进了锦衣卫?现在又如何随大军出征?我不在的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
什么?”
董氏问道:“老爷不知?听康儿说,阁老曾去都察院见过你,阁老没告诉老爷。”
于谦摇头。
董氏捂着嘴轻笑:“康儿如今已是副千户了。”
“什么?”于谦惊呼出声,看向朱骥。
朱骥疯狂点头。
“具体我也不知,康儿如今呈旨随军出征麓川,昨天就出发了,你想要知道,怕是只能找阁老去问了。”
于谦长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平复了下心情。
“夫人,我们进去说!”
于谦一只手揽起董氏肩膀,一只手扶着她胳膊,踏上门前台阶。
朱骥想要告辞,张了张口,却又不好意思打扰。
于璚英看他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突然破涕为笑。
于谦回过头,恰好看到这一幕,瞪了眼于璚英,又对朱骥道:“你随我进来吧,我还要问你一些事。”
“是,于大人!”
朱骥连忙应道。
……
到了家中正厅。
其他人都已退下。
只留下于谦夫妇,于璚英、朱骥、一旁侍应的刘妈妈和丫头小环。
于谦和董氏坐在主位。
于璚英和朱骥也都分别坐在两边。
朱骥半边屁股挨在椅子上,整个身体挺的笔直。
他本不愿坐的,奈何于侍郎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便不敢再多言一句。
不过,他如今虽坐着,但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断断续续将近来于康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于康如何进的锦衣卫,又为何短短时间,从总旗升到副千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有些事,尽管他也有猜测,但的确不知内情,不能信口开河。
于谦听闻刘年的事,又听了于康如何破获瓦剌使团私运火器、禁器的案子,以及前些日子离京办差等许许多多的事,心里也不由得唏嘘短短一个半月,于康竟经历了这么多。
而且于谦心里明白,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一些事,恐怕私下并不止这些。
且康儿为何出征麓川,还是呈旨随军出征?
这些朱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怕是得去一趟阁老府上,才能搞清楚。
正说着话,侍剑来报,说是有人登门拜访,身着便服,自称是兵部主事。
于谦一听,笑着对董氏道:“肯定是吴永清,也只有他才能在这个时候,不会有所顾忌,登门拜访。夫人,我去门口迎他。”
说完,起身往外去了。
朱骥忙起身,躬身一拜,只是脸上表情却有些怪异。
不多久,于谦和一身着青布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清瘦男子把手相持进了正厅。
“我就说是他吴永清,夫人,我果然没猜错。”
来人乃兵部主事吴宁,字永清。
吴宁忙行礼:“见过嫂夫人。”
吴宁和于谦本就是旧识,两家又住的近,于谦久在地方任事,京师家里,幸得吴宁多方照拂,是以两家走得近,吴宁家里夫人,也时常来于府走动。
董氏笑着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吴宁道:“我今日休沐,本就要来府上拜访,到了你家巷口,听见街坊议论,说是廷益兄回来了,只是赶的凑巧,并不是消息多灵通。”
“叔!”朱骥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目光皆看向他。
“尚德,你怎么在这里?”吴宁先是一愕,继而问道。
刚刚进来时,朱骥靠门站着,吴宁并没有注意到他,如今听到声音,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朱骥,字尚德」
不等朱骥回答,吴宁又问于谦:“廷益兄,我这侄儿怎么会在你府上?”
于谦笑道:“我家康儿如今在北镇抚司任事,你这侄儿是他麾下,昨日康儿随军出征,我当时还在狱中,所以临行前托你这侄儿照拂家里,没想到竟是你亲戚。”
吴宁招了招手,朱骥忙近前。
吴宁给于谦介绍:
“尚德的父亲和我是旧交,原是锦衣卫百户,可惜英年早逝,这孩子家里也没个其他长辈,就剩下他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
“他是在我跟前开的蒙,前些日子到了年纪,就照例去锦衣卫顶了他父亲留下的位子,刚去时还是小旗,没过多久,就听他母亲说升了总旗。”
“他母亲说,这小子去北镇抚司跟了位好上级,原来说的就是你家大郎啊!”
“廷益兄,你说这世界小不小,咱们两家竟然能这样再攀上一层关系。”
于谦也笑着道:“确实!”
吴宁接着道:“你家大郎如今可是名头不小。那日朝会,我虽站的远,但也不得不说一句,廷益兄,你家大郎如今倒是有你几分气度了。”
说到此处,吴宁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永清,你我之间,有何话不能直说?”
吴宁这才道:“廷益兄你刚回来,京中如今传的一些闲话,你之后听见了,不必去信,这都是有心之人故意污大郎名声。”
于谦瞅一眼朱骥,朱骥忙低下头。
“永清,究竟在传什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吴宁心中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平白坏了人家一家团圆的和谐气氛。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说,于谦终究还是会听到。这样一来,于谦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误会于康。
吴宁和于谦相识多年,知道于谦性子。
这位向来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对自己孩儿更是有些严苛。
吴宁咬了咬牙,觉得还是由自己这个老友说出来,并劝上几句,或许会更好些。
于是长叹一声:“廷益兄,近来有人再传,你家大郎的锦衣卫副千户之职,是司礼监那位向陛下讨来的。前两日,工部的王佑便说此事,还说司礼监那位向陛下给廷益兄你求情,陛下已经有些松口。”
吴宁察言观色,可惜未从于谦脸上看出任何愤懑之色。
于是当即骂道:“呸!这王佑卑鄙无耻,前几日刚刚攀上司礼监那位,就从工部郎中一跃成为工部右侍郎,如今还要污廷益兄和你家大郎的名声。我现在一想起此人嘴脸,腹中就开始翻腾,觉得恶心。”
于谦听后,放声大笑起来。
“永清,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放心了。”
吴宁一愣:“怎么说?”
于谦邀吴宁落座,朱骥身为晚辈,自然在一旁伺候,接过刘妈妈递来的瓷壶,为二人续上热茗。
于谦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说起缘由来:“康儿在我跟前这些年,他的性情虽有些跳脱,但行事向来有规有矩,之前我还怕他可能因为历事尚浅,被人利用。如今你说对方故意放谣言,污康儿声名,看来康儿确实让他们吃了哑巴亏。”
“不说这个,永清你来得正好,我刚有事要问你。”
“廷益兄请讲。”
“永清,你可曾听说,康儿呈旨随军出征,是何人向陛下举荐的?康儿即便略有微功,但之前可一直是白身,何人能向陛下举荐他?他又如何当得起陛下亲下旨意,让他随军出征?”
“廷益兄,你问这个,确实知道的人不多,恰恰我知道一点,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你家大郎随军,是大司马向陛下讨要的,而且是向陛下讨要了两次,陛下才应允的。”
“是他?”于谦皱眉。
“廷益兄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于谦却看向朱骥,“尚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吴宁也看向朱骥:“你若是有什么事敢隐瞒,看我不收拾你,还不快说。”
于璚英在一旁,见势头不对,也有些担心大哥,于是随着一起逼问道:“呆头鹅,不许瞒着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