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谭猫疲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扑朔

曾有个朝廷流传甚广的笑话。大抵是大唐两京十六府,广州府是公认最好的养老地,没有之一。道理很简单,作为南海公室存在感和影响力,无所不在之地,本地任职的官员,想要犯错或建功的可能性一般渺茫。

因为,但凡本地出现什么问题和事态,与广州府衙近在咫尺,势力遍布境内的南海公室;往往就会抢先一步将其,扑灭在萌芽之中。而同样道理,一旦出现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南海公室也不会轻易的让人染指。

因此,大多数被外放\/委派\/转任到,广府任上的朝廷官员;只要不刻意追求,日常有所作为的成就和充实感,基本上就可以很润滑的,提前过上躺平的养老生活。

将庶务交给属下官吏,整天游宴作乐、笙歌达旦。

以广府之大、物产之丰,永远不缺乏享乐的花样。而更雅致一些的,或是交友唱和、竞逐风雅;或是纵情山水之间,即兴于田园、山川之乐;留下一处处有感而发的提留,或是创作出一件件充满个人色彩的作品。

至少作为本地事实上的主人,南海公室也不吝分出一点点资源,去追捧这些识相之辈。但同样的道理,这种悠游无事的生活日常;对于一些年富力强,或是少壮尤为的官员;则是一种变相流放乃至惩罚性的打磨。

被委派到广府之后,也就意味着仕途上的变相停滞;除非你甘愿付出相应的代价,乃至不惜降低自己的品秩,以谋求转任他地。否则只能接受一事无成的日常,或是远离中枢的籍没无闻。因此这也就有了新用途。

作为朝堂斗争失败者的体面退路和潜在避风港;或是保护性的将一些,牵扯进巨大利害干系和是非的官员;打发到广府来蛰伏一时。至少,作为本地强项的南海公室,绝不准许势力范围内,旁外招式的政治追杀。

这也是长久以来,事实上影响和渗透了岭南大部,方方面面事物的南海公室;与历代朝廷委派的官员,在广府之地所长期达成的,某种既成事实和潜在默契。但这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和共识,却被一场火灾触动了。

因此,哪怕火灾很快就被扑灭,但随后引发的一系列波澜,却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因为,暂留在高楼上的江畋,亲眼见到了仓促赶来的,本地学政官\/提举学务署、岭东贡举使、广府都学监等一系列官名旗牌。

又有,广府少尹副手之一的左判,大都督府的录事参军,中城的管城司马,巡禁判官;各自带领一班人马赶到现场。紧接着本地驻泊的金吾子弟、左右卫将士,广府团结,清海军的旗号,也相继出现在贡院附近。

经过一番交涉,加入后续的清理、搜检和审讯、盘查中……最后,甚至连一贯没什么存在感的,本地武德司的亲从官和内院子的指挥使,也难得穿戴着统一的制服,出现在了现场外围;像模像样的维持起秩序来。

因此,一时间围绕着起火的贡院,至少七八家的人马,将周围的城坊街区,拥堵的水泄不通;而各种进入贡院交涉的官方人物,更是将这里变成了一片;人声鼎沸的闹市。同时,已经清理的现场消息也接踵而至。

比如,在废墟中发现了七具尸体,其中六具已经验明了身份,分别属于一位监考、一位巡事;四名登记在册的举子。但最后一具尸体,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哪怕被烟熏火烧又过水,也难掩身体的多处溃烂腐朽。

剖开的内脏也是严重枯竭,咽喉肺部更是毫无吸入的烟灰;就像是被抛弃在现场的尸体一般。但这尸体是如何越过,从外到内重重的盘查和封锁,进入到贡院考棚中的;这无疑是令人匪夷所思,或是细思恐极的。

而事后通过点验名籍,找到的同棚考生供述,几乎有多人共同宣称;看见了有人突然全身迸发大火,在考棚内横冲直撞;波及和引燃了,就近试图拦截和阻止的多人。同时在口中高喊“奇耻大冤、死不瞑目”等。

然后,因为这个关键性的细节;先行在场的南海公室内臣和官属,与后续赶来的广府左判;甚至当众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紧接着,通过加急审讯现场发现的那几名异常人士;又导致了更进一步的激烈冲突和矛盾。

因为其中三位主动自报家门,宣称身负官方身份和秘密使命;一位是广府快辑队的人,追寻一伙大盗。一位隶属南海社的干员,正在调查一桩亏空案;一位是新京社广府分社的游士;受命监视一位外藩来的举子。

最后一位,则是熬不过供认,乃是受了某家诸侯的收买和指使,隐姓埋名混入贡院内,只为伺机提供某种便利。然后,又有人开始质疑,发现此辈可疑迹象的源头;希望当面质询和验证,却被梁博义强硬顶回去。

然而,在后续的排查当中,又发现了十几位助考官员之一,暗中收受钱财好处,指使人当场协助舞弊;乃至有考生\/举子在考前,已然获得了部分试题的重大弊情。也让这场突发纵火,更加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但后续的影响才刚刚开始,至少一千六百名的贡举学子;被强行滞留在了考场之中,而他们因此中断的现场考试,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行下去,而需要择期再试。若是处置不当,毫无疑问会引起巨大的舆论风潮。

而在严密监护之下,被烧死的监考、巡事和举子,同样变相的冲击到,公室和朝廷的权威;除了令各地的举子人人自危之外,还有可能演变成官方的甩锅大赛,乃至很可能成为各种民间谣传,炮制阴谋论的根源。

因此,隐隐牵涉其中的江畋,也一直滞留到了当天傍晚。才在天光暗淡、落霞余晖中;踏上了回府的道路。但与此同时,他刻意网开一面的另一条暗线,也随着甲人追踪进一处城坊内,猝不及防的看了一场好戏。

从贡院内逃出的幸存者,显然颇具某种侦查与反侦察意识;在穿街过巷、翻墙入室的过程中,至少顺手更换了两次的形貌;才最终来到一座小土祠的后院,却毫不犹豫跳进了一口井内。然后,再度出现数百步外。

那是一处机械声嘈杂,烟气弥绕的大型染坊内;而他也变成了一副,布衣短褐的帮工打扮;径直扛着一段粗绸,穿街过巷的来到一所,老旧客栈后门被迎进去。只可惜他的诸般匿迹手段,对于甲人而言毫无意义;

因此,当代表着他的生命体征,再次换成行脚商人的打扮;来到了客栈后院偏房的顶楼上,向着留在这里的同党复命,并且竭力诉说和辨明什么。突然间就生命体征黯淡下去,同时吐出许多污血,却是受了暗算。

然后,就在其他埋伏的同伙,想要对蜷缩委顿在地,挣扎翻滚着的他补刀时;却冷不防被反夺武器,当场刺穿后颈、撞窗而逃。又接二连三的砸碎、撞穿了一大片瓦顶之后;这人居然就挣扎着再度消失在街坊中。

当埋伏灭口的同伙,四下搜索不果,而迅速放弃这处据点,四散转移他处的同时;甲人却在一处竖井的底部污泥中,发现了生体反应微弱的那人;他居然还未真正死去,却是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假死蛰伏中。

而在这短促的遭遇和激斗过程中,远远通过“入微”和“放大”的双重听力叠加;江畋已然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他们居然是武德司所属的行动人员,察子队的成员;但却并非听命于,广府本地的武德司勾当官。

而是另一个级别更高的层次……回过神来,沐浴净身、熏香更衣又用过,一餐丰盛晚膳的江畋;却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后园另一处偏僻院落中。华灯初上的光影,正映照出其中一个形影孤立,曼妙窈窕的身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