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5章
水顺着沟渠缓缓流出来,可还没淌出二百步远,渠边便早已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免费看书就搜:兰兰文学
扛着锄头的汉子们,眼睛因极度渴望水源而发红发绿,犹如一群饿极了的恶狼,紧紧盯着这救命之水。
突然,不知是谁率先动了手,一锄头狠狠砸在了张老五的肩上。
殷红的血珠子刚溅出,便瞬间被干渴的黄土贪婪地吸没了。
“咱们村在上游!凭啥要分给你们下游的!”
一个汉子扯着嗓子怒吼道。
“县尊老爷批了文书,这段水归我们堡子!”
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一时间,叫骂声、争吵声此起彼伏。
木桶、陶罐等取水工具在混乱的人群里被砸得稀烂。
有个妇人抱着瓦盆,好不容易挤到了渠边,趁乱舀了半盆浑水,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脚踹进沟里。
她也顾不上许多,就势趴在渠底,像极度干渴的牲口一般,把脸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地喝了个饱。
……
关中平原上,本该在此时种满秋粟的田地,如今却空荡荡的。
没有水源的滋润,即便撒下种子,也只是徒劳,还不如直接将种子炒了吃来得实在。
有些胆子稍大的农户,冒险在旱地里点了几行荞麦。
可那些刚冒头的嫩绿嫩芽,没几日便被无情的太阳烤成了卷曲的枯丝。
唯有财主家的田里,还隐隐泛着一点绿意。
那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从深井里打水浇灌出来的大豆。
佃户们没日没夜地轮流踩水车,腿肚子抽筋了也不敢停歇片刻。
因为监工的皮鞭就时刻拿在手上,只要稍有懈怠,便会毫不留情地抽下来。
财主们看着这一切,也是满脸愁容,眉头紧皱,心中暗自盘算,如此这般下去,还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时竟觉得还不如不种,徒增烦恼……
一位倔强的老农,满心无奈地撂下锄头,疲惫地坐在田埂上。
同村的老伙计走过来,苦笑着劝慰道:
“今年这鬼天气,高粱荞麦都种不上了,只能眼巴巴地等冬天再瞧了……”
“秋粮是没指望嘞……”老农眯着眼睛,望向那毒辣得仿佛要将一切都融化的日头。
他默默盘算着地窖里那点微薄的存粮,暗自思忖着,这些粮食到底够不够支撑到明年夏天。
“还好夏麦收上来嘞,又可以活几个月……”
可紧接着,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光吃馍馍,日子怎么熬啊……馍馍,噎死人咯……”
……
渭南知县为了求雨,亲自领着一众乡绅们搭起高台。
不惜重金,从远处请来有名的秦腔班子,卖力地吼着那出《斩旱魃》。
西安府尹则依照《大明会典》的规制,在郊坛庄重地举行雩祭礼。
就在府尹刚念到“昊天上帝垂怜”之时,祭坛的西南角突然毫无征兆地窜起青烟。
原来是那些被暴晒许久、油性极大的松树枝,在高温下自燃了。
百姓们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欢呼雀跃起来,纷纷掏出陶罐,争抢着去接那点灰烬,嘴里高喊着:
“龙王爷收香火哩!”
……
黄土高原,一条干涸的河床上。
工部征发的民夫们,衣衫褴褛,如同蝼蚁般在这酷热难耐的环境中,艰难地修筑着堤坝。
一个身形精瘦的汉子,双腿打着颤,拼着力气举起夯杵,又重重砸下,好把干土夯得紧实些。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像是被火灼烧,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终于,在又一次拼尽全力举起夯杵后,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繁重的劳作与恶劣到极点的环境。
他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坝修好了拦啥?拦西北风吗!这不是瞎折腾嘛!”
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另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汉子,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落,跟着叫嚷起来:
“河都干得见底了,一滴水都没有,还修个啥鸟坝!咱这是白白遭罪!”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河工,也是怒了:
“这时候修坝?河里水还没老汉的尿多!这活儿干得没道理!”
监工的差役们,原本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扇着扇子,喝着茶水。
听到民夫们的叫骂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为首的差役,满脸横肉,怒目圆睁,恶狠狠地挥舞着手中那根油光发亮的皮鞭,朝着叫嚷得最凶的精瘦汉子冲过去,嘴里骂道:
“反了你们这群贱民!敢违抗工部的命令!”
皮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狠狠抽在精瘦汉子的背上,顿时,一道血痕浮现。
精瘦汉子吃痛,身体猛地一颤。
但他没有退缩,转过身,双眼喷射着怒火,直直地盯着差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