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识人用人
十一月五日,武都郡,狭山。
随着盖好曹真印信的文书被送到了张郃营寨之处,张郃最后的半点顾虑也都已经消除,点起大军沿着中间大路和两面山路,宛如潮水一般向着山脊处的蜀军营寨侵蚀而去。
从列阵出发到占据营寨,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蜀军只是稍作抵抗,面临绝对数量优势的魏军,在尚未被合围之前撤出阵地,将一处完好的营寨留给了张郃。
再向东二十里外,拦路而成的一处营寨之内,魏延率本部正屯驻于此。不过中军帐中最上首的一人却并非魏延,而是丞相诸葛亮本人。
“禀丞相,魏军今日大攻,刘南和所部已经从营中退走,正在往此处撤来。”
魏延从帐外进入,将方才传令兵带来的讯息,清楚无误的向诸葛亮禀明。
诸葛亮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曹真这两日在东面大费周章,看来就是为了策应西面张郃的此番进攻了。”
“此处距离下辨尚有二十里,再东十里之处,本相已经命吴班、黄袭二人为你设好营寨。待张郃率兵近前之后,文长在此地坚守数日,再向后撤。”
“属下遵命。”魏延行礼领命之后,欲言又止,顿了许久还是出言问道:“属下这些时日不在丞相身旁,对于丞相此策,还是想多问几句。”
诸葛亮抬眼看了看魏延的神情:“李正方之事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将军临阵就要只顾战事,其他事情不是你该考虑的。”
“是。”魏延微微低头,接着说道:“依着丞相刚才的分派,等属下再从此营佯败退却,退到下辨西十里的营寨之后,三万余北伐大军就只守在下辨左近二十里之处。丞相的意思是固守下辨左近与魏军相持,这个属下明白,今年魏军粮少必不能持久,曹真、张郃二人要么退兵、要么强攻,他们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但若他们强攻,又该如何反击和击破魏军?说到底,眼下的形势还是魏军从东西两侧包围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围了魏军。”
诸葛亮淡定答道:“文长心急了些,本相本想过几日张郃军队抵近下辨时候再与你分说的,既然文长有问,今日便将大略分派陈述一二。”
“命人取舆图来。”
“遵命。”
不多时,一副绘在绢帛上的舆图在桌案上徐徐展开,形制上比如今魏国通用的舆图小了许多,但也算足够堪用。
诸葛亮指着舆图上的下辨位置,缓缓说道:“兵无常势,敌军虽东西将我军包夹其中,但东西两侧阻隔不得交通,说是合力,却远不能如同合兵一处得用。”
“按照下辨的地势,北侧、西侧开阔,而东侧通往河池的方向多山路狭,易于防守不易进攻。一旦魏军大肆进犯,我军应是西攻东守。”
魏延微微眯眼沉思几瞬。
西攻东守,这四个字简明扼要的陈述出了战场上的态势,极好理解。面对魏军东西包夹,先在一侧守住,集中兵力击退另一侧之敌,再回军击败另一方。
先防住曹真,再集中兵力打败张郃,再回师将曹真击破,这仗不就赢了吗?
这等策略说起来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却极难。
两年以来,丞相诸葛亮在白水练兵之时,魏延全程都是亲历者,也完全相信在下辨左近满是山地的战场中,军队士卒足以抵御魏军。但西攻东守,谁去将东面的曹真彻底防住?
按照诸葛丞相方才的说法,魏军这两日似乎在东面又增加了些兵力。按照时间推算,这些增加的兵力要么是从雍州增援而来,要么是从汉中、武兴的方向抽调而至,定会继续增加魏军的粮草压力。
话虽这么说,但曹真兵力增加是个不争的事实。
魏延轻咳一声,拱手说道:“禀丞相,东面曹真兵重,虽说按照丞相所授的阵型可以抵御,但还是需要一重将前往统帅的。吴子远现在率军在武街防守,军中将领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属下堪称名将了。”
诸葛亮悄然用眼角余光朝着魏延的方向瞥了一瞥,没有作声。
魏延继续说道:“既然丞相欲要在西侧先攻张郃,那丞相在西把控全局更为妥当。属下自请去东面抵御曹真!两年之前属下就在下辨御敌,彼处山川地形尽皆在我脑中,定能为丞相阻挡曹真,使其不得寸进!”
诸葛亮语气平和的说道:“按照文长的意思,是要想去东面接替王子均吗?”
魏延一时挑眉。
什么叫接替?接替王平?
魏延急忙追问道:“丞相莫非是想让王平在东侧防住曹真?”
“不错。”诸葛亮侧脸看了眼魏延急切的面孔:“王平忠贞坚实,用兵稳重,足堪大用。我意让王平率其本部,以及马忠、高翔二人所部,合计万人,在下辨以东挡住曹真。”
魏延大惊:“王平愚鲁,如何能担此重任!若是此人用兵之时起了粗疏,防线一破,就真成了魏军两面夹击了,到时莫说属下,就连丞相也将临危!这等重要之事,怎么好交给王平,还是让属下去做吧!”
诸葛亮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文长,你方才之语是说若没了你,朝廷大军之中就再无一人可用了是吗,如何这般自傲?当年先帝选你镇守汉中,而非选了张翼德,这般故事你也忘记了吗?”
两人跪坐在桌案旁,魏延的目光与诸葛亮对视,竟也丝毫不怯,过了几瞬之后,方才作势下拜:
“丞相,北伐大业重于山岳,延素来自信,只以国家大事为重,并无一时敢于自傲自矜!只是信不过王平罢了!”
诸葛亮长叹一声,微微欠身搀扶了魏延一下,魏延起身坐好之后,方才沉声安抚起来,就连声音也更动情了些:
“文长,你心中所想,本相全都明白。”
魏延愕然看向诸葛亮,不知他有何意。
诸葛亮道:“自建安二十三年之后,国家名臣、名将接连凋零。法孝直、黄汉升、关云长、张翼德、马孟起、赵子龙……若他们之中能有一人尚在,我也不至于将全军都捆在身边作战,分兵而击岂不更好?”
“可时势就是如此,天意总不能遂人愿。文长以国家为重,不愿信王平能领军据守于曹真兵锋之下。本相亦以国家为重,不信他人能够操持国政军略。”
“但是!”
诸葛亮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双目如炬分外威严,对着魏延说道:
“东侧有两层防线,可以层层阻敌。车阵、鹿角、堑壕重重准备,就是为了阻挡曹真所部的。就算两条防线都失去了,还有下辨城可以作为依托阻敌!”
“可西边就不同了。曹真兵重,张郃却也同样兵多。除去王平的一万人,其余能战的也就只有两万人之数。兵力仍然稍弱。文长在西面领兵佐我击破张郃,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之事!”
“话已至此,孰重孰轻,文长应该明白!”
魏延拜道:“丞相深谋远略,属下拜服。丞相军略属下自当遵从,只听丞相临战调派就是!”
诸葛亮颔首:“文长起身吧,军务繁重,本相也要返回下辨了。本相预计张郃断了我军粮道之后,在狭山还要停留几日才能继续进攻。”
魏延也发声应道:“我也发觉了,自武都以来,张郃行军也好、作战也罢,都好似藏着掖着一般,甚是保守。若他何时来,左右不过二十里的距离,属下定会第一时间报与丞相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