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镜花水月
此处乃是马邑城旧时县衙的正堂,兹事体大,出于保密起见,步度根也早就将亲卫和随从赶出院外候着,是以此处只有他们三人。首发免费看书搜:顶点小说网
步度根话音刚落,泄归泥和素利二人不禁纷纷咽了咽口水,像是听到了此生最为惊讶之事一般。
单于?
左贤王?右贤王?
单于的尊贵,他们又如何能不知晓?真是天上之人一般。此前轲比能得了单于封号,虽说有些名不副实之感,都让他们羡慕了许久不能忘怀。
不得不说,贺齐布遣人派来的使者说辞,的确在某一瞬间,将此处的三个鲜卑人都说动了些许,而且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轲比能血统并不高贵,尚且能得了单于印绶,而身为檀石槐亲孙的步度根,又比轲比能差多少呢?
此事真能为吗?
就在三人默默无言之时,素利将双手往袍袖中缩了一缩,朝着步度根和泄归泥二人告了声罪:
“贺齐布此话能不能行,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素利,似乎没有当右贤王的好命。你们叔侄二人先聊着,我部中还有些琐事,我先回去了。”
素利说完话后,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随即转身欲走,未有一丝停留。
泄归泥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拽住了素利的小臂,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哎,这是做何?”素利小声埋怨了起来。
泄归泥冷下脸来:“三个人在一起说事,事情还没说完,哪能允你先走!”
“走,进堂中说!”
素利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复又跟着这对叔侄二人走了进去。
三人围着毯子坐好,素利看二人都阴沉着脸,转而知趣的低下头不去看他们,又摸出小刀子来切尚未冷掉的羊肉。
素利割下一片之后,蘸了些盐,又放入口里咀嚼起来:“此盐真是上等,和两年前可不一样,以前能吃到的都是商贩倒卖过来的下等盐。”
步度根应了一声:“河东盐路开了,这还是托了今年立功之福。”
泄归泥见二人还在聊着盐的事情,不禁怒起,右手握拳用力锤了锤毛毡毯,压低声音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吃羊肉!”
步度根转头看向泄归泥:“莫要再说素利了,他不肯说,你不会也不肯说吧?你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泄归泥道:“叔父,贺齐布派来的使者是谁?不如将他唤过来,我见一见后,再说此事?”
“甚好。”步度根应下后,手指捏起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院外候着的亲信进来后问了指令,转身而出,没多久就将一名汉人模样、穿着鲜卑衣服之人领了进来。
“韩元信见过诸位。”
此人身材中等,面孔瘦削,眼露精光。单看此人的相貌,泄归泥就已皱起了眉头。
“你是汉人?”泄归泥发问道。
韩元信轻笑一声:“鲜卑人能为汉人所用,汉人亦能被鲜卑重用。都是一样的人,又谈什么汉和鲜卑呢?”
泄归泥紧接着又问道:“你既是汉人,又如何取了个这等名字?难道不知汉初大将韩信之名吗?”
韩元信微微摇头,笑道:“我辈之人,又如何不能比先贤立下更多的功业呢?”
步度根向素利身旁挪了一挪,让出了个足以坐人的空位:“韩先生坐我身边吧。”
“多谢。”韩元信缓缓走了过来,盘腿坐下后,神情竟颇为自在。
此人丝毫不顾及素利略显怪异的目光,和身旁泄归泥审视提防的眼神,看向步度根,继续巧舌如簧般的说道:
“昨日与尊驾所说之事,不知考虑的如何了?今日二位大人都在,也该定下来了。尊驾血统高贵,单于之位非尊驾莫属。”
有一说一,泄归泥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汉人,真不知贺齐布给了这个韩元信多少好处,他们又有多少做事的底气。
泄归泥想了一想,面色也变得和缓了一些,出言问道:“请问韩先生,如果皇帝知晓此事,又当如何?”
韩元信捋须笑道:“大人岂不知天下大势?魏国多事之秋,与蜀、吴二国麻烦不断,听说皇帝和中军都连日去了河南,哪还能顾得上草原上的事情呢?”
“就算魏国来日抽出身来,到时大事已定,他们也只能就此认下,无非态度恭敬些就是了。昔日轲比能多次犯边,不还是被封了单于吗?”
泄归泥笑着拍了拍手:“韩先生当真高见。我只是不知,贺齐布许了韩先生什么条件?”
韩元信朝着步度根拱了拱手:“贺齐布只求谷蠡王之位,而我韩某,只求单于为我杀一人就好。”
“杀谁?”步度根也好奇了起来,微微起身,端起毯上的银壶,欲要为韩元信斟一杯奶酒。
韩元信轻哼一声:“十五年前,我兄长因私怨被田豫所杀。来日若是单于得势,与我一千人马,我自去寻机会杀他!”
步度根刚伸手将杯子递给韩元信,闻言大惊,杯中奶酒也撒了些许出来。
韩元信笑道:“些许小事罢了,不足入单于之耳……”
‘耳’字还未说完,坐在韩元信身旁的泄归泥就猛然起身抽出腰间弯刀,刀刃划过一弯雪亮的弧线,瞬间划过了韩元信的脖颈。
几股鲜血猝然飙出,溅了步度根半身的血,座下的毛毡毯也随之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
韩元信惊恐至极,扔飞手中装满奶酒的杯子,双手无力的向自己脖颈摸去,却始终都摸不到,在空中虚抓了数下后,最终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步度根霍然站起,嘴唇颤抖着指向泄归泥:“你,你杀他作甚?我该如何与贺齐布说?”
泄归泥将染了血的刀子,在自己袍子的下摆上认真擦了数下,直到确认血迹都被擦干净后,这才将腰刀插回刀鞘中,站起身来与步度根对视:
“叔父要与贺齐布交代,就不要与朝廷交代了吗?”
“我……”步度根瞬间就泄气了一半,举起的手也垂了下去,看了看泄归泥,又低头看向暂未断气的韩元信,用力的顿足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泄归泥从容说道:“代县、土垠、襄平,这些地方我与叔父都是去过的,魏军威势如何,难道叔父当真忘了吗?陛下姿容如神一般,叔父都不记得了吗?”
泄归泥越说,语气就越激昂。
“贺齐布何等小人,他的话又哪里能相信半点?田公派了儒士到我部中,第一次教习,就教了我何为封狼居胥、何为勒石燕然。此事一发,就算叔父逃到漠北都没用!难道要让我们家族被族诛才行吗?”
步度根怔怔站着,只不过身上撒着的奶酒和鲜血混在一起,从上襟处小股流下,倒是显得几分滑稽了。
“这叫什么事啊!”步度根烦躁至极,摊手低吼道。
泄归泥轻叹一声,低头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塞到了步度根的手里,声音平稳的说道:
“什么事?贺齐布欲造反,遣使至此,被叔父亲手所杀,就是这般事情!”
“叔父自去禀报吧,我先回返部中去了。”
说罢,泄归泥拍了拍手,转身就朝着外面大步走去,推开门后,一股冷风从外吹入,而后又重重的关上门来。
“嗬……嗬……”
韩元信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挣扎,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身子扭曲如同弯弓一般。
素利抬头看了看焦躁无奈的步度根,想了一想,将小刀上片好的羊肉塞到嘴里,吃干净后又抿过一遍油脂,起身向前凑了一凑,坐到了韩元信的身边。
手中小刀瞬间便插到了韩元信的脖颈里面,如同在部中杀羊一般干净利落割断了此人喉管,又如剔肉一般,刀刃顺着骨缝,几下便将头颅解了下来。
素利双手捧着头颅,放到了步度根的脚边,轻声说道:
“此人是我与你一同所杀。这是田公仇人,田公与我有救命之恩,你向田公报功的时候,勿要忘了把我的功劳加上,一同请功!”
“我也回部中去了。”
素利收刀起身,随即向外走去。
步度根的单于美梦,刚做了一个开头,就被亲侄泄归泥和素利一起击破,沮丧、后怕、愤怒、羞恼等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步度根大步追上素利,又小跑着追到了府衙门外。
泄归泥刚刚坐上了马,与身后的十骑随从一起,走也不回的朝着城外纵马驰去。
自家首领一身血污,亲卫有些不解,又朝院门里面看去,发现素利在后优哉游哉的走了出来。
院中一共就四人,三个鲜卑贵人都没事,这便是那汉人的血了?
步度根长叹一声,侧脸吩咐道:“韩元信乃是贺齐布使者,贺齐布意图造反,韩元信已被我亲手所杀。你速去将头颅取来,带着百骑随我去一趟代县,我要亲向田公禀报此事!”
“啊?去代县?”亲卫一时不解:“何时去?”
“现在就去!”步度根一时恼怒,右手用力的拍向亲卫的后背:“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是,是。”亲卫连声应下,只觉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