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是有多久没这样子笑过了

外面的的世界正在溃烂。

电视里循环播放着疫情通报,医院走廊挤满咳嗽的病人,救护车的鸣笛彻夜不休。

疫病像阴云笼罩着城市,地铁站张贴的防疫告示被雨水泡得发胀,墨迹晕染成诡异的血红色。

而这一切,都被秦岭的层峦叠嶂挡在了山外。

归云观所在的村落静得出奇。

偶有咳嗽声从某户人家传出,很快就被山风吹散。

村民们照例日出而作,背着竹篓上山采药,仿佛那场席卷全国的瘟疫只是遥远的传闻。

村委会的大喇叭每天准时响起,播放的却是农业气象预报——这里的防疫指南只有简单两句:

\"发热找守明道长,重症送镇卫生院\"。

守明道长蹲在溪边洗药时,常能看见山下公路的检查站。

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像蚂蚁般忙碌,拦下一辆又一辆车。

而这条蜿蜒的山路,却从未有人上来巡查。

\"山里人命硬。\"

守明曾用艾草熏着道观的门框,自言自语道:

\"老祖宗留下的方子,够用了。\"

他身后的归云观升起袅袅炊烟,柴火的气息混着药香,将暮色染成温暖的橘黄。

他转身走出道观,靴底碾碎了一朵野菊。

花瓣汁液沾在石阶上,像极了山下世界正在流淌的鲜血。

与此同时。

晨雾未散时,一名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已背着竹篓走在山径上。

露水打湿了裤脚,草叶划过小腿,留下细密的痒。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拨开灌木,挖几株半掩在腐叶下的黄精。

竹篓里已有小半筐药材,混着泥土的腥气。

这人正是销声匿迹大半年的徐行。

只是… …

与以往的锋芒相比,他仿佛褪去了一身浮躁,如果不是那身破旧道袍,乍一看甚至与庄稼汉无异。

这是他在归云观隐居的第六个月了。

山下的世界仿佛与他再无瓜葛——邪修、欺诈、仇恨,都成了前世的记忆。

就连经脉里那些刻意未曾治愈的暗伤,也不再隐隐作痛。

大半年时间。

一身暗伤未曾疗愈,甚至连早晚的打坐修行,似乎也刻意忘却了。

\"徐师弟!\"

守明的声音从坡上传来。

老道拄着药锄站在那里,晨光给他佝偻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北坡发现片重楼,要不要一起?\"

徐行抬头笑了笑。

他的胡须已长到脖间,乱发用草绳随意扎着,看起来比守明更像山野道人:

\"师兄先去,我采完这片柴胡就来。\"

待守明的身影消失在山脊,徐行才慢慢蹲下。

指尖抚过药材的羽状复叶,叶脉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绿。

这种寻常草药能疏肝解郁,但他采来只是喜欢它的气味——微苦中带着辛辣,像极了老不死当年泡的药茶。

竹篓突然一沉。

\"给。\"

守明不知何时折返,往他篓里扔了两株重楼。

七叶一枝花的紫穗上还沾着露珠,根须完好无损。

\"不是说去北坡?\"

徐行捻起一根须须,断口处渗出乳白色浆液。

老道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逗你的,这片重楼就在你头顶的崖缝里,看你来回走了三趟都没发现。\"

徐行怔了怔,没来由的突然放肆的笑了起来。

笑声惊飞了灌木丛里的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山谷回荡。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不得不撑着膝盖喘气。

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五庄观。

他嘲笑三齐炼气炼劈叉了,结果那小子恼羞成怒,把朱砂甩了他一脸。

\"走,回去煎药。\"

守明拍拍他肩膀:

\"今天给你露一手我是如何炮制重楼膏的。\"

徐行微笑不语,缓缓点头。

归云观的炊烟升起时,徐行坐在灶前添柴。

火光映着他消瘦的脸庞,那些曾经凌厉的线条,如今被山风磨得平和了许多。

\"火小些。\"

守明搅动着陶罐里的药汁:

\"重楼忌武火。\"

徐行抽出一根柴,火星噼啪炸响。

他突然想起玄乾锏上的雷纹——也是这般跳动的弧光。

那柄并未陪伴他多久的法器,如今怕是和天师府的废墟一样,成了官方报告里的某个编号。

\"师弟?\"

\"嗯?\"

\"药好了。\"

守明舀了勺黑色药膏递来。

徐行接过,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恍惚——多像那年冬天,老不死把熬好的姜汤塞到他手里时,碗沿烫红了他虎口的模样。

药膏入口极苦,后味却泛着甘。

徐行慢慢咽下,听见守明说:

\"你采药时总走神。\"

\"有吗?\"

\"上回在溪边,你盯着水芹菜发了一刻钟的呆。\"

守明擦着药锄:

\"昨天挖黄精也是,差点踩到蛇都没察觉。\"

徐行望着灶膛里渐熄的炭火。

火光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像极了那晚导弹划破夜空时的尾焰。

\"师兄。\"

他突然问: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最敬重的人其实满口谎言...你会怎么办?\"

守明往药罐里添了勺蜂蜜:

\"我师父当年其实也背着我偷偷下山喝酒,还被我撞见好几次。\"

老道咧嘴一笑,\"后来我学会假装不认识他。\"

徐行也笑了。

他接过守明递来的蜂蜜水,甜味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涩。

窗外,暮色染红了山巅的云,归巢的鸟雀在檐下啾鸣。

夜里下起了雨。

徐行躺在厢房的木板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

屋顶有处漏雨,守明放了只陶碗在下面,叮咚声颇有韵律。

他摸出枕下的银基电池——里面残存的一丝真气早已散尽,如今只是个普通的金属疙瘩。

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忽然触到一道凹痕。

就着漏进的月光细看,那是用指甲刻出的四个小字:

【活着真好】

雨声渐密。

徐行把电池放回枕下,翻了个身。

板床吱呀作响,混着陶碗接雨的叮咚,竟成了首催眠的曲子。

明天该去补补屋顶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只是侧过身子,脑海中又浮现起老不死的最后用全部血炁真元、为他撑起的求活屏障,心中顿时一阵隐隐作痛。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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