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四 识汝之名 7
临安湖山西去十里,是一片低洼湿地。丰水节河阔波茫,船似飞梭;枯水时溪流潺缓,泞如滩涂。此间附近村镇,多以捕鱼育蚕为生,再偏远些,便无人烟了。
当此深秋季,正是水低时,溪中勉强可行竹筏。一灰衣男子往那浩无人迹的蒹葭丛中一篙撑去,一人宽的竹筏溯游腾动,无甚搁浅,自缭乱苍茫的水草间漾出一条路来。
苇草荡尽,豁然开朗,湿润长滩渐尽之处,烟云水天难辨之时,隐里到外的“格”一记爆脆。额上的汗忽然收冷,他猛抬起头来。堂上破旧的桌椅间已经站着个人,不知何时进来的,宽大的暗红色长袍连头带脚将他身形整个罩住,背光之下只看得见黢黑的脸面之上,一双冷盯住自己的眼睛。
阿合定一定神,可一颗心却不受己控疾速飞跳起来,如已感知到了面前之人的威胁,根本无法以平日训练有素的理智来压制。手下一抖,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的算术还是给全然摇乱——这一盘珠子,到底只好另行重新拨过。
“叫夏琰出来。”来客低沉道。
阿合吞了口唾沫。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这般畏怯,可眼前这个人令他神勇不起来。“他不在这。”还好,声音还没发抖。“你有什么事么?”
“不在是水低时,溪中勉强可行竹筏。一灰衣男子往那浩无人迹的蒹葭丛中一篙撑去,一人宽的竹筏溯游腾动,无甚搁浅,自缭乱苍茫的水草间漾出一条路来。
苇草荡尽,豁然开朗,湿润长滩渐尽之处,烟云水天难辨之时,隐隐现出两间草庐的轮廓。他靠过去,跳下竹筏。周围极淡谧,只闻水鸟,没有人声。直到把两间庐屋周遭兜了一转,他才见一个人影坐在另一头水边。朗朗日光洒在那人身上,却将他一身襕衫照得像是雾色,直要与远处那蒹葭地拨动上下。好不容易,似是要加完了,他只觉大冷天的额上连汗都要渗了出来,仿佛这算数账目,比遇敌对阵还难上一百倍。
但这最后一枚算珠想要拨起,珠子却忽无声地裂了道细缝。阿合指抚之处感觉得到其中从里到外的“格”一记爆脆。额上的汗忽然收冷,他猛抬起头来。堂上破旧的桌椅间已经站着个人,不知何时进来的,宽大的暗红色长袍连头带脚将他身形整个罩住,背光之下只看得见黢黑的脸面之上,一双冷盯住自己的眼睛。<手挥动,阿合只觉一股冷飕寒意如不可见之墙当面撞来,将他整个向后推了一推,后背碰在酒架子上,几个装酒的容器摇了几摇,其中一瓶立足不稳,便从木架上翻落下来,“啪”的一声碎于地面,一股酒香渐渐溢浓堂间。….
“阿合!”堂后传来声音,“你又作的什么好事!”
阿合有口难言。掌柜的素来宝贝这些好酒,平日里若有人馋酒偷饮去半两只怕也会叫他掂出来,这会儿竟听到灌满的酒瓶碎裂之声,哪里能忍得住?果然,骂了一句之后,老头气冲冲拄了杖子便从屋里出来,将后门一掀,抬起拐杖便待再数落,老眼瞧见堂里那暗冷的来客,才微微惊了一惊,杖子差一点要脱了手。
堂间杀意忽浓,两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身形默赫赫,“夏君黎”若是在这,当然不会听不着。可惜,他真不在。
“可使不得。”掌柜的虽然害怕,还是忍不住道,“这位爷,夏公子他——他真没在。”心里自是叫苦不迭:不但是夏琰没在,连沈凤鸣也没在,否则这场面也不消自己来与对。
阿合当此时倒是被激出了两分硬气来,嘴角强自咧了咧,歪头斜口道:“你杀我——你若敢杀我,你信不信黑竹便要——”
暗衣客手下收紧,不想多听他的言语。“那他——现在何处?”他只将脸转向老掌柜。
老掌柜犹豫了下,“这——他自不会告知我等……”
暗衣客面上煞气一沉,便待发作。老旧的木门忽“咿”一声被推开,有人进了一醉阁来。
暗衣客没有看来人。然,骂了一句之后,老头气冲冲拄了杖子便从屋里出来,将后门一掀,抬起拐杖便待再数落,老眼瞧见堂里那暗冷的来客,才微微惊了一惊,杖子差一点要脱了手。
堂间杀意忽浓,两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身形默契已极地自墙角向那来客电射过去,两根几不可见的细丝被两人攥在手中。
阿合在心中轻轻吁了一声。一醉阁的前堂没有设机关,黑竹入主以来也没遇见过什么麻烦人物,此地几人的安排从未致用过,他心里也忐忑自己的脖子瘦,但也从没这么瘦过。还好架子还有倾斜的空间,架上黄白诸酒尽数倾向墙面,发出一点危险的硬物轻碰之声。
那凶客冷冷道:“夏君黎,再不出来,我杀了这小子。”仿佛是在对堂后说话,一句话威压赫赫,“夏君黎”若是在这,当然不会听不着。可惜,他真不在。
“可使不得。”掌柜的虽然害怕,还是忍不住道,“这位爷,夏公子他——他真没在。”心里自是叫苦不迭:不但是夏琰没在,连沈凤鸣也没在,否则老旧的木门忽“咿”一声被推开,有人进了一醉阁来。
暗衣客没有看来人。他只消用听就知道——来人不足为患。那脚步在门口顿然停滞了片刻,想是为此间情景所慑。可不过是这么一顿,她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爹?”
暗衣客身形陡震,手上竟松了。面色已是紫涨的阿合慌忙大口呼吸,感觉着自己的脖子以可知的速度恢复到原样粗细。边上少年连忙冲进了柜台,将他扶住,看面前那凶客,他已回转身去。
“……秋葵?”他叫出她的名字,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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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去往徽州的路上,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忽然从人群回过头,将跟在她身后他以为的那样,将他也放在心上。她便笑道,“那我替你保管着,几时你要了,便来找我,我时时都带在身边。”
她时时都带在身边,可他从没有来找她要。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了。
她伸手,将长发挽起,将新发笄插上,与旧的一起绞弄住青丝,不使凌散飘动,仿佛这样也能克制住自己那凌散飘动的记忆。可不知为何偏就在这时克制不住了。她望着前路——灰蒙蒙的山,墨郁郁的树,忽然一下全都模糊了。
她的那个哥哥,从没有真正明白过这个江湖。他不知道这个江湖有多鲜血淋漓——在那恶意与阴谋清晰地摆在面前之前,他宁愿相信江湖与那个他长大的青龙谷一样平静,任何对峙冲突也不过是如爹娘偶尔拌嘴般的转眼即和,
“……秋葵?”他叫出她的名字,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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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去往徽州的路上,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忽然从人群回过头,将跟在她身后的弟弟吓了一跳。“怎么了,姐姐?”刚刚才变完声的少年嗓音,令他想跃然而出的男子气概显得有几分底气不足。
少女摇摇头,“没什么。”转回身来,下意识拨了拨颈后长发。山风作祟,总将她的头发吹起,令后来又见了哥哥,她将发笄拿出来,“我没戴过,还是新的,你拿去,还送给她吧。”可他只意志消沉,“不送了。给你了。”
她知道他在青龙谷口那场剑拔弩张中,与他那个“心上人”又打了照面,可是人家并不似他以为的那样,将他也放在心上。她便笑道,“那我替你保管着,几时你要了,便来找我,我时时都带在身边。”
她时时都带在身边,可他从没有来找她要。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了。
她伸手,,艰于呼吸。只有远处,很远的远处,那两道不肯离开她的目光,看见那双没有了长发遮挡的肩,高高低低,起伏抽动着,无法停止。
可是,“刺刺……”
——他却不能站在她的面前,叫一声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