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夜深有人来
秋风掠过近晚峰,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无声地坠入山谷。
圣山的黄昏总是来得早一些,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血色,却照不暖这座日渐萧索的山峰。
木叶与莫道晚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再开口。
默默吃着菜,只有碗筷碰撞声。
有些清脆,也有些沉闷。
同一种声音,听的人不同。
“味道不错…”
木叶头也不抬地说道。
莫道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木叶各倒了一碗。
“和小师弟学的…”
木叶听着,笑了笑。
“学小师弟的手艺能做到这种程度,师弟真是个天才…”
有些人,自己做的自己都不愿意吃。
听着调侃,莫道晚也笑了笑,开口道:
“学的人不一样…”
“就像太玄经?”
“嗯…”
莫道晚点点头,吃了口菜。
味道确实不错,反正比有些人强很多。
木叶端起酒碗,酒液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微微晃动。
“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莫道晚摇了摇头,开口道:
“不会…”
木叶听着,叹了口气。
仰头饮尽,喉结滚动。
“圣山留不住人…”
莫道晚没有接话,只是慢慢啜饮着碗中的酒。
山风渐起,吹得额前的碎发飘动,露出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
尽管现在是普通人一个,但眼神似乎比真武时候更加锐利,像是能刺穿这渐浓的夜色。
“还记得你代师收徒那天吗?”
莫道晚忽然开口,“我跪在家门口三天三夜,你撑伞站在雨里看了三天。”
木叶嘴角微微上扬:“你少跪一天,我都不会带你回来…”
“我不信…”
莫道晚摇了摇头。
“为何?”
木叶的嘴角起了笑意,似乎想到了几十年前的一幕。
“因为你偷偷给我塞了半块馒头…”
莫道晚也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格外明显,“硬得像石头…”
木叶瞧见,从怀中掏出一支蜡烛,指尖轻触烛芯,一缕青烟升起,随即燃起豆大的火苗。
将蜡烛放在两人之间的竹桌上,火光摇曳,在他们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那时候圣山多热闹啊…”
木叶望着烛火,“晨钟暮鼓,弟子们练剑的声音能从山脚传到山顶,现在…”
声音低了下去。
现在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鸦鸣。
莫道晚又倒了一碗酒,这次喝得很急,有几滴顺着下巴滑落,消失在衣领中。
“我突破真武那天,发现一件事…”
放下碗,碗底与竹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事?”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几乎要熄灭。
莫道晚伸手护住火苗,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曾经握剑或者握勺的地方长着厚厚的茧。
“秘密…”
只说了这两个字,随后松开了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夜更深了,山间的雾气开始升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近晚峰。
木叶望着远处圣山主峰模糊的轮廓,那里曾经殿宇连绵,如今只剩下几处零星的灯火。
“我哪里也不会去…”
木叶突然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这一辈子都在这里,圣哪怕只剩一个人,也会守着…”
莫道晚听着,手指在碗边轻轻摩挲。
抬头看向木叶,烛光在眼中跳动。
“我要走了…”
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明日的天气。
木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倒酒。
酒液落入碗中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知道…”
最终还是说出了三个字。
“其实我一直都不属于这里…”
莫道晚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木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冰冷。
“当初那半个馒头,师兄不应该给我…”
“不是石头吗…”
木叶说着,声音和之前一样,但似乎多了些无奈。
莫道晚看向远处的夜空,几颗星星顽强地穿透雾气闪烁着。
“师兄放心,等他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去…”
他,或者它,还是她?
虽没明说,但木叶懂。
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太了解莫道晚了,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当年他执意放弃归墟修为一样。
“杀孽太重,会影响你的道心,心事太重,也会影响你道心…”
木叶最后尝试道。
莫道晚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凉。
“我的道心早就不纯粹了…”
他轻声道,“从迈入真武的那一刻…”
一阵强风吹过,蜡烛终于熄灭了。
黑暗中,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只有酒碗偶尔相碰的声音。
没有约定,没有承诺,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知道不同。
夜露渐重,打湿了二人的衣袍。
莫道晚站起身,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酒喝完了…”
他说。
木叶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已经空了的酒碗。
“嗯…”
他应了一声。
莫道晚转身走向下山的小路,他的背影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走到山崖边时,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保重…”
这回,没叫师兄。
木叶看着,目光不移。
这回,也没叫师弟。
秋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是无数声叹息。
圣山又少了一个人。
被夜风卷着的枯叶掠过剑锋绝壁,朝着离江落去。
木叶站在断崖边缘,衣袍同样猎猎作响。
又一次望着莫道晚离去的方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许久,转身。
看着教训了很多次剑十一不要跳要走正门的断崖,纵身跃下。
衣袂翻飞间,精准地落在剑锋半腰处的露台上。
木板铺就的平台上积了一层薄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而就在靴底刚触及地面,木叶的气息一凛,全身元力骤然运行。
有人。
这方平日里连飞鸟都不愿驻足的小露台,此刻阁楼内竟透出一点微光。
木叶的瞳孔微微收缩,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玉牌上。
玉牌未亮,但元力已在经脉中奔流。
阁楼的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从缝隙中漏出,在露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木叶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轻若鸿毛,却暗含天地之势。
他能感觉到,屋内的人早已察觉他的到来,却同样没有动作。
“阁下是什么人?”
木叶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没有回应。
只有夜风吹动窗棂的吱呀声。
木叶的手依旧按在玉牌上,指节微微发白。
木叶知道,能悄无声息潜入圣山,避开所有禁制来到这里,此人的修为至少与自己相当。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竟然感受不到对方丝毫的杀意或敌意。
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存在感。
忽然间,门内的光影忽然晃动。
有人起身了。
木叶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元力在体内运转的速度加快了一分。
阁楼中的脚步声很轻,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跳上。
下一刻,门被缓缓推开。
先是一截苍白的手腕,接着是素色的衣角,最后,月光与灯光交汇处,那人终于完全走出阴影。
当看见那人的一瞬间,木叶的瞳孔骤然放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手指无意识地从玉牌上滑落,玉牌落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急速退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木叶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
岁月似乎未在那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然是百年前分别时的模样。
眉如远山,眼若寒星,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鬓角添了几丝霜白。
木叶的胸膛剧烈起伏,想要向前迈步,可双腿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震惊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理智。
随后,是更深的困惑。
怎么可能?
怎么会?
为什么是现在?
但当木叶看清对方眼中那抹深沉的悲哀时,一切疑惑突然有了答案。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所有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清晰的图案。
圣山的衰败,莫道晚的决绝,以及更久远的那场变故…
“原来如此…”
木叶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释然与更深的痛苦同时涌上心头。
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喉结上下滚动。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
木叶的全身开始颤抖,从指尖到肩膀,再到整个躯干。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感即将决堤的前兆。
手指死死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滴落在结霜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站在他对面的人始终沉默,只是眼中的悲哀愈发浓重。
月光洒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木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扯出来的一般。
“您...真的还活着...”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百年的疑问、愤怒、悲伤全部翻涌而上。
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拔剑相向,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
颤抖着,压抑着,用尽毕生修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阁楼中的烛火忽然剧烈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