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山茶

第173章 山茶

周三,清晨。

夏桉觉得老爸应该是提前看了黄历,天气很好。

昨晚下班时,夏康宁顺路买回了香烛元宝,一家三口下楼直奔郊外。

夏桉爷爷奶奶的坟茔在某个堡子边的荒山,以前年纪小,夏康宁不让他来上坟,这是夏桉第一次见到自家坟包。

魏晓芳蹲在荒草积雪的野路上摆供品,夏康宁一边摘去坟上枯草一边说:“一世风华如梦,归宿黄土一片。”转头看了看打着哈欠的儿砸。

夏桉:“……”

昨晚饭桌上开始,夏康宁就一直翻来覆去地拽文,他知道老爸是在点拨他,但还是很无语。

张爱玲还说成名要趁早呢,来得太晚,快乐也不痛快。

杂草除干净,夏康宁后退两步,默默打量墓碑。

夏桉也踮脚探头瞅了瞅,“你也在看是不是坟头冒青烟”

夏康宁斜他一眼,指着墓碑说:“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嚯,”夏桉一激灵,“老爸你最近背唐诗三百首了”

夏康宁笑骂:“少扯淡。”说着一叹,隔着萧索密林望向山腰下,“咱家以前就住这个村,”寻摸一阵,指着远处一片荒地说:“那就是你爷爷的地,那时候,你爸我一早顺着山下这条路去上学,回来还帮着你爷爷奶奶割草收麦子。”

感慨着补全刚才的诗句:“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夏桉无语不接茬。

夏康宁说:“我和你妈都是那个年代的另类,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你爷爷奶奶姥姥爷爷就累到早逝…”

跟这有啥关联…夏桉更没法接话了。

夏康宁:“也有好处,两头都没亲戚,没人跟你借钱。”

好逻辑,夏桉:“……”

夏康宁:“明年清明,你出钱,给两边老人迁个坟,换个好地方。”

夏桉:“嗯,行,没问题。”

魏晓芳把元宝纸钱摆成一堆儿,夏康宁让夏桉点火。

白烟袅袅,夏桉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鲜果供品码好,是整个坟圈子唯一的亮色。左近荒坟无数,不少已被杂草覆盖,许多人忘了祖先。

晨光初升,下山时,夏桉听见后面似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护山人自山顶遥遥咆哮:“谁他妈又来偷着烧纸!!”

夏康宁拉着妻儿紧忙跑起,边跑边说:“我们这辈都要火葬,连个坟包包都没有。”

这句出来,夏桉终于明白爸妈心里到底在纠结啥。

儿子出息了,爹娘发现自己老了,太多感慨。

……

“给我和你妈送到厂子吧,你该干啥干啥去。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昨晚夏桉说能回来呆一周左右,躲清静。

夏桉说:“晚上和人约好了,别等我。”

魏晓芳问跟谁约好了,男的女的云云。

夏桉自然不能说去见乐柠爸妈,还没开口,夏康宁就对妻子说:“不用管他。”又对夏桉说:“喝酒别开车。”

在机械厂门口停了会儿,夏桉望着爸妈走进厂区的背影发呆。

昨晚夏康宁问他三个亿打算怎么

他说给家里留两千万,剩下要做生意,还劝爸妈和柚子爸妈换房。

左大树做了一辈子厨子,没有退休的打算,夏桉劝他雇厨子,人不干。柚子妈开年就要去陪女儿跑剧组,不管老伴儿。

夏康宁两口子也说超市还不算走上正轨,就算以后想往大了做,也该拿这个小店练练手。

一对母子从车旁路过,母亲用手纸给正在啃葫芦的儿子擦大鼻涕,笑骂着什么,满面慈爱。

也许是错觉,有那么一秒钟,夏桉找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感觉,不是沉浸,是跨越,从手拿风车的童年,无缝跨越到三十几岁的灵魂。

转瞬,这感觉又奇怪的消失。

似乎很多事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安安稳稳,平平淡淡。

——

上午九点半。

从停车场往住院部走的路上,夏桉收到周艺彤发来的短信,对方约他明天或后天见面。

夏桉想了想,回:【后天上午十点,万豪大堂吧】

对方秒回:【后天见】

“夏桉”

一声带着诧异的呼唤传来,夏桉抬头,愣愣神才认出这位满脸疲累,头发乱糟糟的大个子是迟澳。

“你不是在滨海念书么怎么回来了”

见到夏桉,迟澳显得很高兴,但笑容里依旧挂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我…一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正好家里有事回来,顺路看看。”夏桉说。

想来自己变成暴发户的消息还在酝酿,暂时不足以覆盖到高中同学圈,这点从安安静静的qq群就足以证明。

“你呢你不是在燕京么怎么…家里有人病了”

闻言,迟澳落寞叹了口气,又硬挤出一个笑容,简单说了一下近况。

夏桉听后大为唏嘘。

迟澳家受他影响,提前破产了,迟澳父亲脑梗,刚做完手术,母亲也累倒了。

转念想了想,不算坏事,至少没承接锦唐地产的后续工程,好歹免了牢狱之灾。

“不说我了,你和乐柠还好么”

看着迟澳落落大方的笑意,夏桉觉得这是个很有潜力的优质男生,早点受挫折,比前世在温室里养着强,多遇风雨,磨筋骨。

“很好。你和牛芳芳呢”夏桉问。

迟澳腼腆地挠挠头,“她也请假回来帮我照顾爸妈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她。”

夏桉笑了,“那还真不错。”突然似想到什么,他主动问:“我能在东山待到周日,哪天我请你们对象俩吃饭。”

迟澳狠狠点头,“好!看你时间,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新手机号吧”

这阵子备受催债、伺候病号的折磨,身心疲累,迟同学相当怀念从前无忧无虑念书的时光。

相互留了号码,迟澳还要去给母亲买饭,先走了。

夏桉看着他步履匆匆的模样,心道顺手帮一把不叫事,主要是他实在缺个证照齐全的地产牌照。

锦唐地产受几个命案影响,已经被吊销了,只提前撤出了物业业务。

在横店时他主动邀请秦育入伙参与酒店建设,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地产开发资质这东西养不如收,他本也打算过完年买一个,正好,迟家这个尾巴不算太脏。

……

单人病房里只有周舟在,倚在床头正看着杂志。见夏桉敲门进来,手里拎着明显就是楼下超市买的果篮,她先是一愣,张口问:

“你怎么来了”

“顺路,看看你。恢复怎么样”

果篮放在茶几上,夏桉打量她两眼,病容几乎瞧不见,相反似乎胖了一些,脸蛋儿圆了一点,白里透红,显然养得不错。

“还好。大夫说月底就可以出院回家养。”

家这个字眼念出来时,她的声音明显顿了顿,又道:“苏以中午会过来送饭。”

夏桉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闻言笑着摆摆手,“我不找她,真就是来探望病号的。也好,能回家养着还是回家方便一些,医院可不是好地方。”

周舟浅浅笑着“嗯”了一声。

然后,俩人都没话可说了,气氛古怪又尴尬。

“你喝水么”

“吃水果不”

俩人同时问。

周舟歪头眨眨眼,有点闹心。

夏桉“嗐”了一声,“咱也不是不认识,搞得怪怪的。”

周舟扑哧笑了,眉头一皱。

夏桉留意到,见她脖子下病号服里面露出纱布,似乎牵动了伤口。

便问:“不是微创么”

周舟摇头,隔着衣服在右胸和锁骨间比划一下,“伤口这么长。”

“嚯,要留疤的吧”

“嗯,要留的。”

“没事儿,现在有医美祛疤机构,只要你不是疤痕体质,大部分能消。”

“……”

“……”

更尴尬了。

周舟垂眸说:“对了,你之前让我组建的安保团队,我有些思路,也联系了之前在国外的两个朋友,她们愿意帮忙,正好春节时她们回国,可以见一见,只是价钱…”

“你先养病。怎么也要来年开春再弄,事儿办成,价钱好说。春节…好,你约她们,我可以见。”

“苏以跟我说了,说你挣了好多钱。”

夏桉笑道:“还好,跟你唐姐姐没法比。”

周舟玩了会儿手指头,似下定什么决心,忽然侧头问:“给你工作,我多久能买的起房子”

“……”

夏桉合计半晌才明白,她内心里急迫需要一个窝,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东西。

“多大的房子”

“五、六十平,不用很好的房子。”周舟想了想回答。

夏桉说:“应该很快,比你想象的快。”

周舟点点头,由衷的笑起来,笑容稚嫩且童真。

阻止周舟下床,夏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病床对面,坐在茶几旁。

“你该干嘛干嘛,我在这儿歇一会儿。”

昨晚吐了半宿,天刚亮就跑到郊外上坟,夏桉和小柚子发了两条信息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舟正对着他的鞋底,好奇地撑着身子做起来,隔着几米远打量他的脸。

这么年轻就挣了几个亿……看不出来。

临近正午,护士推着手推车进来,周舟下意识手指贴嘴“嘘”了一声。

小护士歪头看看,发现沙发上有人睡觉,压低声音问周舟:“男的呀你男朋友”

周舟忙摇头,“姐姐的男朋友。”

“嗷,姐夫呀。”

小护士早就跟周舟混熟了,挤眉弄眼的笑。

周舟小声问:“今天晚些换药行不行”

小护士说:“最好按时换。我给你挡着些,反正他睡着了。”

周舟说:“不然去外面换”

小护士说:“你不是不喜欢那两个男大夫么”

周舟迟疑一阵儿,点头:“那就在这吧。”

夏桉朦朦胧胧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继而忽然听见苏以的声音说了句:“给你炖肘子…嗯怎么了”戛然而止。

睁开眼。

正午阳光洒落病床,铮亮两盏大灯。

……

在楼下等了苏以二十分钟,夏桉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来探视周舟,或者年前都不见了最好。

一路走到停车场,直到开车上路,苏以表情清淡,不显羞涩,一句都没提刚刚发生的事,这是个极理智的姑娘。

苏以把他抓壮丁了,去卉市场运腊梅。

在院子种五棵腊梅,是唐琬去燕京前和她商量好的事儿。

苏以隔天就联系订购,好巧不巧今天到货,她本打算麻烦有过几面之缘的张天成跑一趟,没成想抓到一只野生大色批。

东山有东三省最大的卉交易市场,在南郊,路上奥体中心周边大片的施工场地。

夏桉没话找话,“你看足球不”

苏以歪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啥这么问,只道:“不看。”

夏桉指着东边的工地:“过两年奥运足球赛,这个场地据说有很多场。”

“哦。”苏以拨了下发丝,“你喜欢踢足球”

“踢的一般,但所有男生都喜欢足球。”

“为什么”

“刺激,热血。”

“踢球为什么热血”

“在国内,足球和散打基本可以看成同一种运动。”

恬淡一笑,苏以说:“我喜欢看散打和拳击。”

夏桉不太会了,想了想说:“等周舟出院让她教你。”

苏以点头:“我跟她说了。”

“不是,你认真的”

“干嘛骗你”苏以哂笑道。

夏桉打趣道:“我听唐小琬说想让你毕业帮她,我以为是秘书,原来是保镖。”

苏以没接这个话,唐琬的确跟她说过工作的事,她没答复,实际上苏以知道唐琬不会长久地做这个董事长,至少不会陷在工作里,所以所谓的任职,还不是给夏桉打工

以她对夏某人的了解,她觉得很危险。

“原来你私下里这样叫她。”

苏以冷不丁说这么一句,夏桉怔了怔,拐下主路。

“唐小琬”

“嗯。”

“不然呢宝贝儿媳妇儿亲爱的”

苏以咬唇瞪他一眼,不说话了。

到地方,两人齐齐傻眼。

“这是你所谓的树苗”

看着五棵摆一起可称小树林的一人高腊梅,夏桉惊道。

苏以白嫩的额头也皱了起来。

老板解释说太小的没有,开也不好看。

苏以犯了难,夏桉的揽胜显然半颗都装不下。

最后夏桉让老板帮忙在市场外雇了一辆货车,给了地址。

苏以抱着一个大盆上车,胸前娇艳的大捧朵,像月季又像牡丹,奶黄色,好看极了。

“这是什么”

“山茶。”

“这玩意不耐寒啊,在本地能养活”

苏以颔首:“养在房间。”

想了想,夏桉问:“这种很娇气吧需要精心侍弄,你隔三岔五回滨海,养的活”

苏以说:“是,很娇气,要细心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