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炙手可热
第230章 炙手可热
相依而坐,眉眼对视,二人俱都噙了笑意。陈斯远忽道:“是了,险些忘了去。”
说罢,便从袖笼里寻了个香炉,又寻了火折子点燃。须臾光景,便有袅袅香烟升腾而去。
那烟色奶白,闻之竟有出尘之意。
邢岫烟只嗅了两口便讶然不已,略略思量说道:“身在尘中坐,心恒住清凉……这是出尘香”见陈斯远颔首,邢岫烟愈发讶然,追问道:“你哪里得来的方子”
“古籍中翻到的。”陈斯远笑着回了。这倒是真的,先前黛玉打发紫鹃送来开成石经,陈斯远只大抵翻了翻,便在内中瞥见藏此书的宋人所载出尘香的方子。
他心下好奇,寻了沉香、檀香、金颜香、龙脑香、龙涎香、麝香依方泡制了一番,今日才制得了这出尘香。因数日不见表姐,他便装了一盒来。
邢岫烟嗅着那出尘香,忽而哂笑道:“先前她便时常染此烟,后来厌嫌了我,还说便是再出尘的香也熏不去我身上的凡俗气呢。”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妙玉。陈斯远便擒了柔荑抚弄道:“她自个儿都是个别扭的性儿,表姐既早已看破,又何必与她计较”
邢岫烟任凭他抚弄着手儿,略略蹙眉道:“你总说我是隐士,实则我自个儿也有些放不下的事儿呢。”
便比如妙玉,二人原本亦师亦友,谁知常家出了事儿,妙玉立时与其反目。再是不争不抢的性儿,邢岫烟也忘不了那几年的情谊。
陈斯远劝慰道:“表姐若真个儿放下了,岂不真就做了隐士只怕我这俗人也绊不住你了。”
邢岫烟回神儿嫣然一笑,略略反握了下陈斯远,道:“咱们好好儿的,你不许学她。”说着又噗嗤一声掩口而笑,道:“罢了,你断不会学了她去。”
她今儿个穿了嫣红底子浅青折枝玉兰刺绣圆领袍,内衬白色亲领,下着水红长裙。此时左手拿了帕子掩口而笑,白皙素净的瓜子脸上腾起笑意,星眸熠熠,顿时好似百绽放。
陈斯远一时看得出了神儿,心下只道与这般姑娘家朝夕相处,方才是人间乐事。
须臾,邢岫烟敛去笑意,又被陈斯远盯得赧然起来。俏脸粉红一片,嗔怪道:“你盯着我瞧什么”
“自然是好看。”
邢岫烟嗔道:“又胡吣……我既比不得宝姐姐娴静,又比不得林姐姐灵动,哪里就好看了。”
这是吃味了邢岫烟这般恬淡的性儿,能略略吃味已是不易,显是心下钟情于自个儿。陈斯远立时扯了柔荑贴在自个儿胸口,道:“表姐何必妄自菲薄于我心中,表姐品格乃是独一无二。”
本道陈斯远是在哄人,可邢岫烟见其面上笃定,顿时心下熨帖不已。心下怦然,一时气血上涌,便不知不觉被其揽在了怀里。
待回过神儿来,邢岫烟羞赧之余,却也不曾挣扎开,干脆大大方方探手环了陈斯远的腰,面颊更是贴在了其胸口。
片刻温存,邢岫烟忽而悠悠道:“下回这种事儿也不用问我出头,闹得兴师动众的总是不大好。”
陈斯远蹙眉道:“我又岂能眼看着你被两个婆子欺负了去”
邢岫烟道:“左右不过是寄居,说不得何时就搬出去了。”
陈斯远略略思量,双手拢了邢岫烟的消肩,认真道:“表姐以为如今在园子里如何”
“自是极好的,”邢岫烟笑着说:“结识了这些姊妹,每日吟诗作对,读书写字,时而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时而描鸾刺凤、斗草簪,你也知我家里单我一个,我心下早想有些姊妹、手帕交,如今却是称了心意。”
陈斯远笑道:“这就是了,我虽想现下便接了表姐家去,可女儿家快意事不过是闺阁中这么几年……我倒是想让表姐多畅快几年。”
邢岫烟闻言不禁愈发熨帖,却蹙眉惆怅道:“我又能快意几年爹爹、妈妈恨不得我立时就过了门儿呢。”
陈斯远笑道:“无妨,舅舅、舅母还能越过姨妈去回头儿我与姨妈说定了,谅舅舅便是再急切也须得忍着。”
邢岫烟顿时笑将起来,又用力颔首,旋即好似乳燕投林般又贴在陈斯远怀中。俄尔,又低声道:“其实我自个儿私下也想早些与你在一起呢。”
陈斯远闻言哪里还忍得住,探手挑了邢岫烟的下颌,那一张素净瓜子脸上先是不解,跟着便羞得通红一片。四目相对,她却不曾偏了头去,只略略退缩,便阖了双眸缓缓迎上。
二人唇齿相依,自是好一番亲昵。待过得半晌唇分,邢岫烟红着脸儿娇喘不已,须臾缓和过来,才低声道:“先前还纳罕为何那位宝二爷爱吃胭脂,原是这般滋味。”
陈斯远讶然道:“表姐瞧见过”
邢岫烟道:“前几日在园子里瞧见他偷偷吃金钏儿的胭脂。”
陈斯远笑道:“我嘴上又没胭脂,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邢岫烟再是想得通透,这等话也不好回,于是便偏了头去道:“我不说,你自个儿猜去。”
陈斯远正要纠缠过来,忽而听得外间传来说话声儿,旋即便有篆儿槅门低声道:“陈大爷、姑娘,是大奶奶领了两个丫鬟翻地浇水呢。”
陈斯远闻言便知二人须得分开了,与邢岫烟对视一眼,眼见姑娘家眼里同样满是不舍,他便道:“我得空再来寻表姐。”
邢岫烟却道:“你如今庶务多,又要写书,又要操持胶乳营生……等你得空再来寻我就是了。”
陈斯远笑着应下,二人推让一番,到底是陈斯远先走一步。待过得半晌,邢岫烟方才与篆儿回转缀锦楼。
甫一进得楼中,便见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四姑娘惜春、黛玉、宝钗、湘云俱在。
宝姐姐情知邢岫烟与陈斯远之事,便起身迎过来扯了其手儿道:“被人欺负了,怎么也不知与我们说说”
湘云就道:“就是,不过是两个没起子的粗使婆子,哪儿来的脸面为邢姐姐讨银钱”
迎春面有惭愧之色,道:“也是怪我,竟不知那两个婆子竟是这般情形。”
探春则道:“亏得凤姐姐惩治了,不然长此以往下去,这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岂不反了天去”
黛玉虽不曾说话儿,目中却隐隐泛着关切。邢岫烟这般闲云野鹤的性儿,反倒正对了黛玉的心思;小惜春也没言语,这刁奴欺主的事儿,从小到大她瞧得多了。反倒是这回有些奇怪,这大太太怎么突然就给邢岫烟出头了
眼看众姊妹都来关切,邢岫烟有些赧然,忙四下一福笑道:“劳烦诸位姐姐挂心,却是我的不是了。说来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知怎么就给姑妈得知了,这会子闹了个满城风雨。”
探春就道:“错的又不是邢姐姐,姐姐何必这般”
湘云跟着起哄道:“若我说,还是邢姐姐太过懦弱良善,若换了我,大耳刮子抽过去,就不信那两个婆子敢反天!”
黛玉乜斜湘云一眼,心下嗤之以鼻。她这会子得了老太太看顾,自然不会有不开眼的给湘云使眼色、下绊子。来日若老太太不宠她了,她便是打了人又能如何说不得传出去反倒落得个刁蛮无礼的骂名。
众姊妹聚在房中,你一言、我一语,惹得邢岫烟四下赔笑。待好半晌方才散去,只临别前,宝姐姐悄然与邢岫烟低声道:“往后再有这等事儿……妹妹只管与我说,我来处置就是了。这等家事,须得润物细无声,可不好再弄得兴师动众,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次数一多,说不得便会被那些没起子坏了自个儿名声。”
知宝钗是善意,邢岫烟笑着颔首道:“好,往后遇了事儿,我一准儿去寻宝姐姐说道。到时宝姐姐可别嫌我烦。”
宝钗嗔笑道:“你这般性儿我最是得意,正巴不得你常来呢。”
言罢宝钗告辞而去。众姑娘家,宝钗早知陈斯远与邢岫烟之事;黛玉只略略思量,便知缘由;探春、惜春、湘云还小,尤其湘云,这会子得了贾母宠爱,最是天真无邪,因是说过此事便抛诸脑后。
这些人等暂且不提,却说迎春回了自个儿房里,趁着绣橘去沏茶,大丫鬟司棋便凑过来道:“姑娘瞧瞧,这有人护着就是不一样儿。”
陈斯远前些时日隔三差五便往三层仪门外的厢房里去,司棋的姥姥、母亲、婶子都在东跨院当差,又岂能瞒了她去
迎春头不抬、眼不睁,只闷头翻找着书卷。司棋又道:“只可惜让王嬷嬷这回逃了去,若是大太太连那老货也一并惩治了,那才叫好呢。”
迎春这才瞥了其一眼,道:“王嬷嬷虽有些小毛病,可还算忠心,母亲自然不会随意处置了。”
司棋蹙眉道:“哪里忠心了上回借了姑娘的金累丝簪子,如今还没归还呢。说不得又拿去当了抵赌债了!”
迎春柔声道:“我又不止那一样,多借一些时日又能如何”
司棋气恼道:“便是姑娘这性子,那王嬷嬷才得寸进尺!”说罢冷哼一声,顿足而去。
迎春瞥其背影一眼,心下却自有思量。那王嬷嬷乃是亡故的嫡母留给她的奶嬷嬷,身边两个丫鬟,司棋、绣橘都是如今的嫡母指派过来的。
这两伙人自打凑在一处便天雷对地火,十分不对付。迎春便在其间小心翼翼维系着平衡,王嬷嬷得了势,便偏着司棋、绣橘多一些;反过来司棋得了势,就偏着王嬷嬷多一些。
如此,她这个从前没人看顾的小透明,方才使唤得动身边儿之人。外间那些没起子的虽说传她是二木头,可一应吃穿用度也不曾少过。
如今虽说被邢夫人收养了,可如今迎春也闹不清楚这位继母存着什么心思。如此,自然要护着那王嬷嬷来制衡司棋、绣橘,否则一旦王嬷嬷去了,说不得司棋便真个儿成了副小姐,到那时她还哪里使唤得动人
方才司棋话里话外,不外乎又是说远兄弟的好儿。迎春翻过年来业已十六,正是少女怀春之时。只是她这般境遇,婚姻大事哪里敢自作主张总要得了父母之命才好拿定心思……
这日匆匆而过,邢夫人、凤姐儿因着邢岫烟拿了两个粗使婆子,贾母、王夫人等略略过问,便不当回事儿。
姑娘们同仇敌忾一番,因着不曾感同身受,转头儿也抛诸脑后。倒是那些园子里的下人,从此再不敢小觑了邢岫烟。
自有那东跨院的仆役传出话儿来,此番是因着远大爷求到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这才逼着凤姐儿拿下了杨柳两个粗使婆子。
大观园中一应仆役闻言顿时噤若寒蝉!谁不知那位远大爷最是能为,素日里看着和善,可骨子里却不是个好脾气的想想太太身边儿的陪房,再想想薛家、赖家,哪一个撞在远大爷手里得了好儿
那位邢姑娘既然有远大爷护着,往后敬着就是了,可不敢随意开罪了!
一日间情势骤变,往常篆儿去取食盒,那小厨房里的婆子总会腹诽一番。如今再去,却是柳嫂子亲自笑脸相迎,连食盒里都丰盛了几分,还说了好一番自家五儿的好儿。
一应日常所需,库房也是早早儿送来,不但没少,私底下往往还会多塞一些。盖因周瑞家的也不敢开罪了陈斯远,这才让当家的对邢岫烟多加照拂。
只两日光景,篆儿愈发顺心,便忍不住私底下与邢岫烟计较道:“姐姐还说我胡闹,瞧瞧如今,这顺心的日子难道不好”
邢岫烟虽没言语,心下却也觉着果然畅快许多。她小门小户出身,虽性子恬淡,却也习惯了奉承人。如今却因着陈斯远,反过来被园子里一应仆妇奉承着。她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心下古怪之余,难免又记起了表弟的好儿。
倏忽几日,转眼到得三月初四日。
昨儿是探春生儿,早间特意来贾政处叩头,感念父母恩德,贾政自是老怀大慰。今日一早到得衙门,又得了僚属奉承,都说宝玉所作诗词极好,引得四下称颂。
贾政素来方正,当面略略谦虚几句,心下不禁愈发熨帖。只觉宝玉如今到了年岁,也合该上进了。
因是待过得申时回返荣国府,那万先生又来告状时,贾政就道:“宝玉到底差着年岁,不好太过拘着……我看往后五日一休,如此先生也可探亲、访友,两厢便宜。”
那万先生无可无不可,只尽了责便算,当下告辞而去。
待万先生一去,他方才问清客,道:“宝玉下晌往何处去了”
有清客回道:“二爷下晌得了北静王之请,瞧着往王府去了。”
北静王那是世袭罔替的郡王,如今又为四王八公之首,贾政自是乐得宝玉多与其来往。
是以贾政略略颔首,便没说旁的。须臾又有清客奉上誊抄的邸报来,贾政抄在手中观量一眼,见第一页尾录着:山东道监察御史艾沅徽上疏,言胶乳所制轮胎俭省畜力,有护轮毂之效,请朝廷查证以便大行天下。
又有广西道监察御史上疏,言胶乳轮胎可适用炮车……圣人闻之大喜,命工部采买胶乳轮胎三万以供军需……
贾政撂下邸报顿时蹙眉思量起来。陈斯远折腾胶乳营生的事儿,贾政早就知晓,那贾芸还因此封了轻车都尉的爵,却不想到底惊动了圣听,瞧此情形,这胶乳营生只怕是要生发了啊!
只是贾政不是贾赦,他素来不打理会家中庶务,因是略略感叹一番,便起身往王夫人院儿而来。
门前自有丫鬟玉钏儿来迎,须臾转进内中,便见王夫人正与薛姨妈说着话儿。
二人起身迎了迎,薛姨妈顺势告辞而去。内中余下夫妇二人,贾政便道:“今日坐衙,有佐僚道贺,说是宝玉写了几首酸诗,如今传扬得四下都是”
王夫人与有荣焉,笑道:“阿弥陀佛,可算开了窍。头晌时宝钗还说呢,便是远哥儿瞧了也很是赞叹,都说宝玉写得好。”
“哦”贾政来了兴致,道:“等他回来,我倒要瞧瞧他写了什么好诗作。”
王夫人笑道:“他往王府去了,还不知何时回来呢……老爷若是想看,我这儿正有一篇宝钗誊抄了的。”
说话间朝着金钏儿递了个眼神儿,后者紧忙取了纸笺来。贾政笑吟吟接过来略略观量,顿时就变了脸色。
本道是养育心性、以景铭志的诗词,谁知竟还是那起子浓词艳赋!内中满是儿女情长,哪儿有丁点儿男儿气概
贾政气恼不已,冷哼一声便将纸笺撕了去。
王夫人本还笑吟吟瞧着,见此变故顿时纳罕道:“老爷……这是何故啊”
“何故”贾政勃然起身道:“你教的好儿子,竟写些浓词艳赋,话里话外满是儿女私情,他才多大年纪”
不待王夫人回话,那贾政已然拂袖而去。王夫人看着碎成一地的纸屑不禁眉头深锁,奈何她不曾读过书,自是瞧不出诗作中的儿女私情。
因大儿子贾珠便是‘耽于女色’方才英年早逝,是以王夫人于女色一事上,对宝玉管束得极严。此前碧痕与宝玉戏水,王夫人生怕坏了宝玉身子骨,便寻了个由头将其打发出了府。
还有那一脸狐媚子相的晴雯,也是生怕带坏了宝玉,这才也被王夫人撵了出去。
如今听闻贾政所言,王夫人顿时忧心起来。略略思量,探手将玉钏儿招了来,道:“你往绮霰斋瞧瞧,若是袭人在,你悄悄将她唤来。”
玉钏儿应下,便往绮霰斋而去。王夫人心下愈发不安,蹙眉落座默默等候。谁知还不曾经玉钏儿领着袭人回返,便有周瑞家的匆匆而来:“太太,前头来了工部、兵部两主事——”
王夫人讶然道:“老爷去了梦坡斋,你只管去报就是了,怎地报在了我这儿”
周瑞家的却道:“这……那两位主事不是来寻老爷的,却是来寻远大爷的——我打发婆子往园子里传话儿了。”
“啊”王夫人愈发愕然,心下不明所以。当下紧忙命周瑞家的往梦坡斋传信儿。谁知过得须臾,周瑞家的回返却道:“老爷说了,定是因着那胶乳营生的事儿。今儿个有监察御史建言朝廷理应多采购胶乳轮胎,料想那两位主事就是因着此事才来寻远大爷的。”
王夫人唏嘘不已,暗忖无怪妹妹盛赞陈斯远有陶朱公之能,本道这胶乳营生没了声息,谁知这才几日,眼看着又要生发了。连朝廷都要采买,说不得那劳什子胶乳轮胎来日定能大行天下。
只是她如今一心想着夺权,对这等营生事儿却并不在意。只吩咐前头好生答对,眼见玉钏儿领了低眉顺眼的袭人来,王夫人便叫袭人到跟前儿来问话。
不提内中情形,却说这工部、兵部二主事一并而来,最先得了信儿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管家的凤姐儿。
凤姐儿一边厢打发周瑞家的知会王夫人,一边厢打发婆子进园子告知陈斯远看,另一边厢紧忙催着贾琏往前头答对招待。
临别之际凤姐儿动了心思,叮嘱贾琏道:“二爷用些心思,过会子远兄弟来了,二爷便在一旁仔细听着……说不得这营生咱们也能掺上一股呢。”
贾琏方才正与多姑娘调情,本待入巷,谁知骤然被凤姐儿叫了来。胆战心惊之余,难免兴致大坏,因是只含混应了便要往前头去。
凤姐儿见此,顿时蹙眉道:“二爷莫忘了那百草堂!”
贾琏顿时面上讪讪,这才赔笑道:“放心,我一准儿听个仔细,过会子细细与你说来。”
当下这才抖擞精神而去。
眼见凤姐儿兀自愁眉不展,平儿便凑过来道:“奶奶,二爷提着精神呢,料想定能听个仔细回来。”
凤姐儿嗤笑一声儿道:“他与媳妇子厮混是一个顶俩,待要办正经事儿,又有哪一回成事儿了”顿了顿,瞥着平儿道:“我就不信你没听过风声!”
平儿低声道:“若说风声,自是听过的。可我又不曾拿了真凭实据,怎好与奶奶分说”
凤姐儿冷哼一声,也不与平儿计较,只自个儿嘀咕道:“瞧着吧,说不得改明儿我须得自个儿去见见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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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上小院儿。
莺儿与门前的婆子别过,匆匆入得内中。此时薛姨妈正与宝钗说着话儿,宝姐姐心下纳罕,她前一回在姨妈王夫人面前好生夸赞了一番宝兄弟的诗,又将誊抄的纸笺留下,怎么这些时日还不见动静
因她心有所属,又停了冷香丸,是以与宝玉相处起来便愈发不耐。她如今可是巴不得姨夫贾政恼怒之下,干脆禁了宝兄弟往园子来,如此自个儿也省去了许多烦扰。
莺儿进得内中,草草敛衽一福,说道:“太太、姑娘,方才得了信儿,前头来了工部、兵部的两位主事,说是因着那胶乳营生的事儿来寻远大爷呢。”
宝钗闻言顿时笑道:“今儿个邸报上便写了的,想来定是朝廷来寻远大哥订购轮胎了。妈妈如今这颗心可算能放下了。”
薛姨妈故作释然笑道:“菩萨保佑……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呢,刨去拆借的,咱们家足足投了两万两,再如何仔细也不为过。”
她这些时日,隔几天便说担忧胶乳营生,打着往城外工坊去的幌子,私底下偷偷与陈斯远在那大格子巷私会。
对那胶乳营生,薛姨妈虽也有担忧,却不似明面上那般急切。此番得了准信儿,薛姨妈心下是又欢喜又为难。
欢喜的是,大事底定,有朝廷前头,来日胶乳营生不愁;为难的是,这往后该寻什么由头与小良人相会
母女两个欢喜一番,薛姨妈就道:“是了,前儿个远哥儿与我说,他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人手,便想着让老掌柜往郑和岛待上几年。我本道还能缓上一些时日,如今看来,却是耽搁不得了。我的儿,你看此事——”
宝钗就道:“老掌柜最是忠心,咱们家的营生也多赖其打理。这贸贸然打发去了郑和岛,难免离心离德。我看妈妈不若多许一些顶身股,其后再说动老掌柜南下。”
“合该如此。只是他这一走,咱们家别处的营生——”
宝姐姐悠悠道:“妈妈若是不放心,不若将那不大赚钱的营生也一并发卖了就是。”
“这——”薛姨妈极为心动,又一时拿不定心思。女儿劝说,此前小良人也画了大饼,怎么算都是胶乳营生更有前途。奈何如今那些营生都是亡夫留下的家业,这亏欠的发卖了也就罢了,赚钱的怎能轻易发卖
见薛姨妈拿不定主意,宝姐姐又道:“若妈妈不愿,不若与嫂子商议商议”
薛姨妈顿时眼前一亮:是了,那儿媳曹氏素来端庄娴静,老宅里被其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得便也能将那些营生打理了呢
薛姨妈不禁颔首笑道:“不错,改明儿我与你嫂子商议商议。”
宝姐姐噙笑颔首,心下得意不已,想着自个儿可算能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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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跨院。
听闻朝廷来了人,唬得贾赦以为宫中又有旨意降下,紧忙穿戴齐整在外书房等候。谁知余四转头来报,来的只是两个主事,贾赦丧气之余不禁蹙眉思忖。
连宝姐姐都瞧了邸报,又怎会瞒了他大老爷去
那邸报所载乃是昨日之事,结果今日朝廷便来人寻陈斯远……且来的不只是工部,还有兵部。
贾赦思量着,按说这胶乳营生怎么都能赚吧奈何股子价码太高,此时入手实在得不偿失……那该如何施为,既不卖股子,又能把银子赚了
正思量着,忽有婆子入内道:“老爷,太太请老爷去后头叙话儿呢。”
“嗯。”贾赦应了一声,腹诽道:“妇道人家就是沉不住气。”
说罢,到底起身往三层仪门而来。须臾进得正房里,便有邢夫人巴巴儿迎上来,道:“老爷,我听说朝廷来人寻远哥儿了”
贾赦点点头,面沉如水道:“远哥儿运道好,有监察御史盛赞胶乳轮胎得用,圣人龙颜大悦,这才命工部采买三万轮胎试用。倒是没想到兵部也来了人……像是因着往返西域靡费太多之故”
这中原往西域又何止万里一趟走下来,十辆车能完好留存下两辆就已不易。若更换了胶乳轮胎,说不得靡费得能稍稍少一些
不待邢夫人欢天喜地,又有王善保家的来报:“太太,大喜事,远哥儿才见了两位主事,谁知又有户部郎中来寻远哥儿了,这会子正在前厅叙话呢。”
“啊”邢夫人欢喜着不解道:“老爷,这户部郎中怎么也来了”
贾赦思量半晌道:“这户部每岁须得往各处押运钱粮啊,自然也少不了马车。”
小贼好本事!六部来了一半儿,可见这胶乳营生定然生发了!
“诶唷唷,这可是喜事。王嬷嬷去瞧着,等远哥儿出来,快请来东跨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下,扭头飞快而去。
邢夫人本待展扬一番,又见大老爷贾赦面沉如水,自个儿面上一僵,这才讪笑道:“这……朝廷衙门可不好打交道,也不知远哥儿这回能不能赚回本儿。”
贾赦落座道:“回本容易,想要大赚却是难了。嗯……嗯”
贾赦怔住,忽而合掌道:“是了,老夫怎地忘了这一茬!”
谁说不掺股子就不能做这胶乳营生的如今胶乳才四分银钱一斤,正是便宜的时候,他大老爷斥资囤积一批,来日趁着价码高再发卖出去,岂不既不用掺股子,还能大赚一笔
诶呀呀,四分银钱一斤,只要涨到六分银钱,他大老爷就能赚一半儿啊!
邢夫人见其时而咬牙,时而欢喜,顿时心下忐忑。为小贼计较,到底忍不住问道:“老爷你这是——”
贾赦回神儿,拍案而起,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远哥儿才赚几个老夫略施小计,说不得比远哥儿赚得还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