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

九月一日

“当地时间8日午间11时30分,石头镇东南部出现台风和强降雨天气,多处居民房外表遭损毁,镇上一所重点高中——群英实验中学楼层发生坍塌,事故造成一人死亡,已确认为该校教师。”

台风侵袭石头镇后,各处新闻都在报道救灾工作的进展。

安宁牺牲在了灾难里,那日的新闻报道也只是浅浅揭过这页,没有大篇幅的报道。

【死亡人数:1人。】

【确认为群英中学的一名教师。】

短短两句话的背后,谁也不知道,在灾难降临前,安宁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这些也只有群英届的学生和老师们知道。

决定背后的原因不能深究,单单是静下来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安宁的小箱子里,存放着每一世重生的报纸,标题上面都写着【重大人员伤亡事故】。

唯独这次,新闻版面占据的篇幅不在群英中学教师的不幸死亡上,而是——

学校在灾难应急方面做出的各项杰出表现。

“2012年8月8日,群英实验中学的教学楼在台风来袭时,发生大面积坍塌,但由于该所学校近年常进行消防预演和框架加固,学生得以安全丶有序撤离,该事故仅有一名教师不幸死亡,堪称灾难中的奇迹。”

由于建筑物坍塌是在最后一趟校车驶离操场时发生的,那辆车上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惊吓。

c市医院连着几日派人给学生们做灾后心理疏导,病房门口每天都有媒体记者来拍摄丶采访。

镜头下的孩子们在颤抖,在哭泣。

“同学,能跟我们讲一讲,事发当日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吗?”记者将麦递给一位坐在病床上,眼神迷离的学生。

他头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是撤离的一百零五名师生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位,他叫范子浩。

“不知道,不知道……我看不清……”范子浩一个劲地摇着头,眼泪淌在脸上,一直都是潮湿的。

记者并不甘心:“那同学,你能跟我说说,安老师当时为何要将你推出窗外吗?是她看见了什么,还是当时有别的事故发生?”

“她是如何能判断在将你推出来的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建筑物会坍塌呢?听说安老师生前也是在校园安全方面做出许多贡献的人,这对我们日后灾难预防学习有很重要的作用。”

听到记者提及安老师,缠着满头绷带的学生将脸埋在手中,呜呜哭了起来。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拿那个该死的卷子就好了……”

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满是悔意的话,可没人知道那天在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也没人知道,安宁到底为何将他直接推出了窗户,而不是像原本其他撤离的学生那样,从走廊出来。

是教室门打不开了吗?

还是室内的设施……比如电路起了火?还是当时已经有地面出现了塌陷,从外面尚且看不出来?

安老师为什么自己没能跳出来?

各种各样的猜测纷至杳来,几乎成了那阵子街坊邻里都会琢磨几句的巨大谜团。

记者站在摄像机前,表情严肃,带着深深的敬意:“据不少目击者回忆说,安老师在将最后一名学生推出去后,只顾着从窗内提醒校车远离教学楼体,而耽误了最佳逃生时间。”

“根据搜救队伍找到的该老师最后存在的位置——靠近大门前厅,足以证明当时时间紧迫,事发突然,该老师没能在建筑坍塌之前,及时从楼内撤离。”

“群英中学建筑坍塌一事初步判断为台风侵袭所致,除该建筑外,周围的居民楼和门店商铺也出现了一定的毁损,之后我们会实时跟进各地的救灾情况……”

“滴——”

张蕊蕊关掉了病房内的电视。

作为灾难的亲历者,唯一牺牲人的目击者,她和病房里的范子浩,还有群英其他的学生一样,对着采访镜头,除了偏开脸,除了落泪,再做不了任何事情……

记者找到了群英三班的班长。

“群英三班30人都幸存于那场灾难,无一人缺席,我们找来的是三班的班长……”

“不。”向来彬彬有礼的江颂时忽然打断了记者的话。

“有人缺席了。”

“我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安宁老师她并没有从灾难中幸存下来。”

他双眼通红,说话时不自觉用力攥着手指,像是在忍耐——

忍耐一场悲痛的哭号。

据说,安宁身边没有亲眷,唯一能称得上熟悉的,是同校的一位校医老师,传言说是安宁的男友。

可惜,那位素未谋面的——据说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年轻帅气的校医老师,一直都没有出现在镜头前。

那位传说中的“男友”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人能联系上他,甚至连安宁的葬礼都未出席。

有人说是悲伤过度离开了此地,又有人说是怕舆论压力躲起来了……

众说纷纭下,安宁的葬礼由学校的老师们自发组织,举办于八月中旬。

灾难的馀波消失后,媒体很快就投入到了新的社会事件中。

那个在安宁努力下缩减的灾难影响,很快就被新的事物所取代。

所有人都要向前看,没有人活在回忆里。

于是所有的眼泪与欢笑都随时间被遗忘了,连同那场灾难,那个人。

报纸甚至都没有写她的名字,只称她为群英实验中学一名教师,令人心中不快。

葬礼如期举行。

外界对安宁的评价,大多只有惋惜的一句“天不假年”。

不少媒体扒出安宁曾经的天赋造诣,说她从小成绩优异,是奇才,又说她美术天赋得天独厚,还有拿她当年物理考试的满分试卷说,她如果不当老师,也会是个搞科研的好苗子。

到了校方的评价,苏茂成几度哽咽,无法说话。

吴校长一边安抚苏茂成的情绪,一边致辞。

“在昙花一现般的教学生涯中,安老师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任职期间,她为每位学生都特定过适合本人的教育计划……”

吴校长年纪大了,年底即将退休,很多事情都是其他老师一起帮忙操办。

他说一会儿便要停顿很久,宾客在漫长的安静中低头不语。

“说实话,”吴校长声音开始颤抖,“任职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像安老师这样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像是天生带着使命来的……”

校长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镜头前记者递给他一张纸,随后,转到了其他的画面。

采访麦移到一班班主任乔尚脸前,得到的只有漫长而沉重的叹息。

镜头再次偏转,画面中出现了脸上挂着泪痕的学生们。

他们正值青春年华,却仿佛在那夜之后迅速长大成人。

张蕊蕊决定主动接受记者的最后一次采访。

江颂时也接受了。

很快,群英三班的全体学生都站在了镜头下。

他们统一口径,只要有人问起,都会坚持着丶重复着向大家介绍——

“那位牺牲在灾难中的伟大教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女教师,她叫安宁。”

“请称呼她为安宁老师。”

*

张蕊蕊从葬礼上回来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先前她从医院出来后,又发了连续三天高烧,此刻脸色还是苍白的。

但她还是强撑着精力,特地经过了校门前,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走进去。

教学楼需要扒掉重建,其馀设施也在全面抢修。

就连不起眼的那栋校医室小房子也被风吹掉了顶,砖瓦破碎,没有任何灯亮起。

也很久没有灯亮起来过了。

听说,沈乐知辞职了。

张蕊蕊失去了沈老师的联系方式,她无助地看了会儿那栋小房子,心里流淌着酸涩。

不知不觉,她又绕到了一栋朴素的居民楼下。

柳叶在风中轻摆,月色漫上枝头,间歇的鸟鸣惊动着树影。

张蕊蕊踏着被暴雨冲刷过的浅灰色路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安宁家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她这里,她本想考完试后,借住在这里学习。

这把钥匙再也还不给它的主人了。

这样悲哀地想着,张蕊蕊走上楼去。

住在病房那几日,张蕊蕊总担心可能会有人来带走安宁的东西。

其他的都还好,只是……有一个小而旧的箱子,她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她被折磨得夜夜不能安睡,最后决定亲自来看一看这里。

安宁的家被打扫得很干净,家具的位置都没有太大变化,可张蕊蕊一进门,就觉得有些空。

这样小的屋子,却显得如此空旷。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都不见了。

藏在床下的小木箱,也消失了。

张蕊蕊心中一紧,她把客厅丶卧室,还有小隔间,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却连一张碎纸片都没有找到。

她坐在地板上,眼神空洞而茫然。

是被谁带走了吗?

还是安宁提前预知了这一天,提前销毁了所有的痕迹?

安宁不在,沈乐知也不在。

曾经将她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的人,如今都不在她身边了。

张蕊蕊再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了。

教学楼重建的工期很长,采用的几乎是设计方案里最牢固的架构。

校长专门租了一栋写字楼,供高三学生学习,其馀年级暂时搬到了实验楼。

这一年,准高三们放了一个最长的暑假。

在大家纷纷谈论着是否能够如期开学时,临近八月底,苏茂成在教师群里发了一则通知,各班班主任纷纷转发到各自的家长群中。

【九月一日,照常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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