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
7月17日
谈嘉是最后一个将文理志愿表交上来的人。
安宁低头看了眼,向她确认道:“想好了,选理科?志愿表一旦交上去就不能反悔了啊,将来要是学不下去,想转班很难的。”
谈嘉细细地“嗯”了声,情绪不高。
安宁警觉地擡头望向谈嘉的脸:“真想好了?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都跟我提过你,说你文科答题技巧还不错。”
她把成绩单抽出来,指着谈嘉那一行分析:“而且数学和物理都是你的短板,想在理科班靠语文和英语拉分,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要清楚自己的选择,将来会比其他同学付出的努力更多一些。”
“知道的,”谈嘉点点头,“我字写得不好看,还慢……而且地理学得比较吃力。”
像是想要向安宁证明,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地理成绩:“我……我不喜欢背东西,文科要背的太多了,就那个地理的洋流分布图,我根本看不懂的。”
安宁蹙着眉看了很久,最后轻轻把谈嘉的志愿表放到手边那一叠表的最上方:“好吧,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下学期会正式分班,在这之前,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知道了,谢谢老师。”谈嘉安静地退出了物理组。
安宁的情绪似乎也被她影响了,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很久。
就连对桌老师都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偏过头看了看安宁:“怎么了安老师?刚刚那同学有什么特殊情况吗,看你跟她聊了那么久……”
安宁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有点替她不值。你刚也听见了,这个学生说她地理不好,但我看了她的成绩,比平均线高了很多,甚至按文科尖子班的线来算,也绰绰有馀。”
谈嘉说自己不擅长文科。
可是她考进群英中学时的成绩里记录过——她中考的政治历史都是满分。
对桌老师感慨道:“每届不都能遇到几个这样的学生嘛。这志愿表啊,本来就不是学生一个人的志愿,这是全家志愿表呢。”
“咱们当老师当久了,也都见怪不怪了。这事儿啊,不能多掺和,毕竟咱不是孩子的家长。”
“安老师,我劝你可千万别多管闲事哦,倒时候引火烧身可就糟糕了。”
安宁没再吭声,只是心里某些悲哀的情绪无法化解。
她陪学生们经历了那么多次文理分班……
谈嘉没有一次做出另外的选择。
尊重他人命运……说来容易,入局者却很难全身而退。
*
离放假前还有一周的时间,教务处开会让老师提前讲一部分高二的内容。
开新课前,部分教材还没到,学生先上了两天自习。
大家都跟疯了一样在赶暑假作业。
关胜近日有些沉默寡言,何岩疑惑地瞟了一眼他,把做好的卷子推过去:“怎么了?已经懒到连抄都不乐意抄了?”
面对何岩的讽刺,关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沉思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说了句:“今晚放学,我想去游戏厅玩会儿。”
“你疯了啊?”何岩拍了他一巴掌,这声音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立刻收了声,捂着嘴小声威胁:“你有病啊,是不是最近钱多了没处花?你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就真不怕我告诉老师呗!”
“你今天要是敢去,我明天就告诉老师你翘课都去干什么了!”他盯着关胜说。
何岩一边眉毛翘着,另一边却耷下去,整张脸都散发着怒意。
口气一如平常,但凡关胜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要威胁他再不帮他保密了。
……不可能是何岩。
“算了,我就是逗你玩的。”关胜垂下眼。
“你有病啊拿这话逗人玩。”何岩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行了。”
“我这两天心情不好,”关胜望了眼窗外,“我爸前两天来学校找我了。”
“啊?”何岩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愣在了座位上,笔尖悬着,凝固的笔水聚集成了一团深色的墨珠。
关胜擡起眼,盯着黑板:“我猜,有人告密。”
“不可能啊,这事儿不就我知道?”何岩皱起眉,突然转过头,指向自己,“你不会觉得是我说的吧?”
“……我发现你也就做题聪明,别的事上是真的一根筋。”
关胜拍了何岩脑瓜一下:“我要怀疑你会跟你说这些吗?”
“……哦。”何岩收回视线,盯着课本,不知在沉思什么。
“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关胜说。
“谁呀?”何岩问,像是被关胜的情绪给带动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在教室里乱瞟。
关胜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他的眼白里充斥着红血丝,目光阴沉地盯着讲台上的安宁。
他内心産生这样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先是某天晚上,他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除了平常的嘘寒问暖以外,外婆总是问起他在学校有没有闯什么祸,是不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关胜一律说没有。
在电话里磨了好一阵,外婆才将信将疑地放下电话,又忍不住唠叨了很久他小时候的事。
当时……关胜只当是外婆年纪大了。
结果隔天,就有几个陌生号码打过他家里的电话。
关胜本能地起了不好的预感。
再后来,就是苏茂成把他叫了出去。
在校门口,关胜看见了自己消失了近大半年的父亲。
父亲朋友在市里看到关胜在某个餐馆打工,以为关胜辍学了。
于是男人频繁地在学校附近出没,就是想看看关胜还在不在念书。
鬼鬼祟祟的举动引起了学校保安的注意,眼看要被当作小混混给抓走,男人只好找了个“看儿子”的借口。
这一盘问下来,把关胜的信息全抖了出来。
保安联系上教务处,苏茂成正愁没法找关胜家长谈谈呢,一听他父亲主动来了,直接去教室里把关胜喊到了大门口。
然而,等男人自己真见到儿子后,却改了口径,谎称是老师提供的消息,说老师叫他来的。
“我念不念书跟你有关系么?”关胜一把甩开父亲的手。
知道苏茂成就在保安室的小屋子里观察两人,关胜不好发作。
“你来找我干嘛?”他警觉地打量了父亲几眼。
看起来肥肥大大的裤腿下,没人知道父亲其实只有一条好腿。
父亲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股烟草混杂又发酵了的恶臭。
关胜后退了两步:“我身上没钱,外婆那儿也没有。你……没找过外婆吧?”
“啧,”父亲皱了下眉,依旧讨好式地去拉关胜的手,“我打扰她老人家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看你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我现在就是个残废,没什么挣钱的能耐,一直以来对你也亏欠了不少,我不求你孝敬我,只要还认我这个爹就成。”
炎炎烈日,晒在头顶,关胜却仍旧披着自己那件旧得褪色的校服外套,袖子遮住的两只手,早已紧紧攥住了拳头。
“说完了吗?没事的话我走了,班里还上着课呢。”关胜盯着他,表情麻木。
面前的中年男人讪笑一声,脸上挂着因常年酗酒而褪不去的酡色,在太阳底下显得他矮小而沧桑。
他搓了搓手,眼睛瞟了一眼保安室:“听说……你在学校成绩还不错?拿奖学金了?有多少啊,够不够花啊……”
关胜没搭茬,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是我们学校老师联系的你,哪个老师啊?”
男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你们班的那个老师呗。”
“谁啊?男的女的?”关胜心中闪过一丝怀疑。
“……女的!我总在那儿看见的!”父亲随手指了个小房子。
他并不认识关胜在哪个教学楼,随手指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校医室。
校医室只有一位男老师——沈乐知。
关胜轻蔑地笑了声。
谁知下一秒,竟看到安宁和沈乐知有说有笑地从校医室门口走出来,撞见关胜和他父亲时,也是一愣。
安宁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慌乱,欲言又止地站在远处。
关胜本以为她会过来跟自己父亲打声招呼,安宁却径直走开了。
男人一眼看出关胜不正常的眼神,更是指着安宁的方向随口胡诌:“对,就是那个女的!”
他故意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引导关胜的情绪。
他儿子的脾气也是随了他那个离家出走的娘——倔得很。
可是表面看起来再倔丶再强硬,他也知道,那都是纸老虎,经不住吓唬。
只要往关胜心里最怀疑丶最害怕的那一点戳去,“砰”——气球就爆炸了丶瘪了。
看着儿子激动到发抖的模样,活像一头被激怒后红了眼的小野兽,男人颇为玩味地看着儿子的状态,像在欣赏一幅画。
他惺惺作态地拍拍儿子的脑袋,没有在意对方的躲闪和怒骂:“我走了,你在学校多听老师的话。过段时间我会再来找你的。”
“你老师对你不错,有机会记得感谢感谢,吃顿饭什么的,啊。”
说完那些不痛不痒的台词,男人跛着脚走到了校外的街上,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随着一股从地面掀起的烟尘,远离了宁静的校园。
苏茂成“哎呀”了一声:“怎么就走了?我还有话没说呢!”
保安瞧了一眼停在门口失魂的木杆子,叹息道:“你跟那种家长谈话,是没用的。”
木杆子关胜杵在门边上,校外的街口依旧熙熙攘攘丶热闹非凡,他却像是在灵魂里缺失了一条腿,无法再往前行走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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