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
5月25日
夜微凉,窗外银杏枝桠上时不时落下几道鸟啼,调子悠长,像中世纪教会的吟诵。
安宁轻轻皱了下眉,裹着被子翻身面向窗户,淡色的月光透过缝隙覆盖在薄薄的眼皮上。
她像是处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被身后的浪潮追赶。
海水倒灌,吞噬着石头镇,先是无视了沿岸人们的警告与控诉,再是掠夺了田间的庄稼和畜牧棚。
黑乎乎的水像巨兽的喉咙,吞咽视线里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
安宁跌跌撞撞地跑上楼顶,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的肺好像不工作了,怎么也吸不进氧气。
透过窗子,茫茫黑水已经穿过了巷子,对面人家没来得及关窗,房子就被冲垮了。
黑水朝远处涌去,尽头是一片操场。
阴沉沉的天里,一切都是乌黑的,学生们听着指挥在操场上集合,蓝白校服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别——!”
安宁将手伸出窗外,她几近疯狂地想要抓住什么,随后,她坐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被子上,安宁像是刚从冰冷的海水里挣扎出来,全身都湿透了。
她在床上坐了半个钟头,紊乱的呼吸才逐渐恢复平稳,意识回笼,大脑脱离潜意识的操控。
是噩梦,只是噩梦。
她一遍遍在心中确认,视线在白墙扫过,一张笔记纸脱离了胶带的束缚,“嗖”地砸到了地板上。
上次是地震,这次是海啸。
更远一些的梦里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呢?
每一次,即使是在她梦里,在她大脑的世界里,灾难的魔鬼之手也都必然先伸向她的学校。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孩子们。
这样高频率的噩梦,几乎每周都在上演。
然而,现实的意外不必梦境少多少。
数学老师在预备铃响起时,就已经来到了教室里。
彼时方瑾正站在江颂时的座位边,和众班委讨论下午班会的主题。
江颂时打算将近期的安全科普课做个总结,再由班委自发将内容整理成笔记,印成小册子,发给大家。
班委们正苦于给小册子命名。
方瑾提议:“要不就有趣点,在底部印一行小字,就叫——三班有自己专属的应急手册。既代表咱们班专属版权,又能吸引大家来看。”
“你以为是在写小说吗,这种事情要严肃点吧。”何岩推推眼镜,表示不赞同。
江颂时也摇摇头:“这样不利于宣传,咱们的目的不只是要印给班级看,还要让其他班争相效仿。”
周遇灵光一闪,和方瑾击掌说道:“那更应该署名了!这样才能让所有人知道这是咱们想出来的点子。”
江颂时:“可是我们宣传的主题并不是为了……”
数学老师只往桌子上瞧了一眼,便把他们全赶回了座位上。
她把课本支在讲台上,捏起半截粉笔,皱着眉掸掸灰,冷声道:“奉劝大家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昨天我批改小测,就属你们班错得最多。”
底下鸦雀无声。
数学老师一眼就抓到在座位上盯着笔袋发呆的周遇。
“周遇,你一美术生就不能跟你们班老师学点好的?她好歹还有一门物理拔尖,你呢?你看看你都往卷子上答了什么,简直离谱!”
周遇闷声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捏着一根铅笔。
一边承受着数学老师的怒火,另一只耳朵还总是忍不住听斜后方传来的吧唧声。
关胜早上没吃饭,数学老师进来时刚咽下半个韭菜盒子,怕味太大,他将身后的窗子开了半条缝,又从桌洞里掏出两块薄荷糖嚼。
何岩默默把外套裹紧,在五月的艳阳里,指尖没来由地泛着冷意。
周遇吸了吸鼻子,正好听见数学老师举着她的试卷当众凌迟。
数学老师掰断一截粉笔,敲敲黑板道:“来,大家都看第15题。”
“已知两直线的方程式和它们在同一坐标系的图形,求两直线相交点的坐标。”
“这么简单的一道填空题,来,班长起立给我念念你的答案。”
江颂时从座位上“唰”地站起:“报告,坐标为(5,6)。”
“好,请坐。”数学老师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紧接着又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制喷薄欲出的怒火。
“来,”她咬着牙说道,“周遇,你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关胜鼓了鼓腮帮子,瞥了眼周遇,慢腾腾地抓过何岩的卷子看了起来。
何岩卷子上也填了正确答案,关胜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遍,这题不难,他都会做。
于是他吧唧吧唧用舌头把糖推到另一侧腮帮子,疑惑地看着周遇。
周遇的脸已经红爆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报告老师,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是吧?好,我让同学帮你回忆回忆。”说着,老师把卷子在空中用力一甩,扔到最前排同学脸上:“读!”
紧接着,老师瞥到周遇卷子底下的另一张,上面的答案直接把她的脸气暗了两个色块。
“雷好帅你也给我站起来,你们同桌俩真是臭味相投。待会你也跑不了啊,让大家一块帮你们回忆!”
说着,另一张卷子也被甩到前排同学身上。
“先读周遇的,来。”
前排同学哆嗦着手把卷子抻平,看到答案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但立马被他咬唇忍下。
“快点。”数学老师皱眉催促道。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尤其是在某位老师的气头上是憋笑最难的时候。
前排同学本想调整一下情绪,谁知快把自己憋出内伤,读出来的答案也都破碎扭曲着,形成一股怪异的腔调。
“报告,周遇同学的答案是——”那人肩膀颤了颤,调子拐了个弯,“5,b。”
“噗——哈哈哈——”
不少人坐在底下笑出声,前排同学被笑声勾着,彻底绷不住,全身都抖了起来。
关胜也勾着嘴轻嗤一声,默默朝周遇比了个大拇指:“牛。”
数学老师怒拍讲桌,直接把笑声震没了:“用脑子都能想到,一个填空题的答案怎么可能有未知数,啊?”
“雷好帅,你这卷子也抄的吧?来,”数学老师指着前排另一个人,“你读一下他抄的什么数。”
另一个天选倒霉蛋颤巍巍站起来,声音比刚才的人还扭曲:“报……报告,好帅同学的答案是,是……”
“s……逗号……b。”
善良的倒霉蛋还特地用标点把两个字母隔开来读。
笑声如雷鸣在教室内炸开。
周遇的头低得更深了,雷好帅还在旁边拱她胳膊:“好家夥,你还嫌弃我字像蚯蚓,就你写的那个5,是5吗?”
“我靠你抄我卷子还怪我,要怪你怪你前桌去,我抄的方瑾的。”周遇委屈道。
自从月考被制裁后,方瑾惯爱在作业里写连笔字,答题卡上无处发挥,只能往平时作业上卖弄一下笔法。
前排方瑾双手合十,冲着罚站的同桌二人拜了拜以示歉意。
关胜捏着卷子角,又读了一遍题目,何岩的字体瘦长,笔压重。
他一边联想着雷好帅的狗爬字,一边回忆他抄作业时的憨傻模样,先是闷笑一声,随后也抖起了肩膀。
笑声不断从齿缝间溢出,完全克制不住。
明知课堂不是他大笑的场合,可馀光刚收进雷好帅憋出茄子色的侧脸,他的脸也开始颤抖。
关胜只得把脖子高高仰起,假装看黑板。
“咳,唔嗯……”
一股厚重的怪声从关胜嘴巴里传来,笑容突然就凝在了脸上。
在口腔里四处乱窜的薄荷糖顺着舌头滑进了喉咙,他一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胸口乱捶。
虽然能够呼吸,但剧烈的堵塞感卡在食道,异物的存在开始让胃部本能地抽搐。
他挣扎了一下,从椅子上跌落,蹬腿乱踢。
“关胜,关胜你怎么了?!”
周围的同学全都被吓得站了起来,却不敢随意碰他。
“怎么回事?”数学老师擡起头。
关胜伸手指指自己的脖子,表情越来越痛苦。
数学老师也懵在了讲台上,震怒直接转为了惊吓,她冲到门口喊了几声教务处老师,然后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他好像被糖噎住了!”
何岩反应过来,把他上半身拉起,拼命捶他的背,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
结果关胜抽搐得更厉害了。
周遇转身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我有蜂蜜水!喝水能顺下去吗?”
“别别别,我靠,你们别乱折腾,我来!”雷好帅把椅子撞开,冲到关胜面前。
他体格大,力气也大,把关胜拎起来后,直接按着他肩膀将其翻了个面儿,将他抱起。
结实的手臂紧紧勒住关胜的腹部,拳头则死死抵在他的上腹口,一下下锤击。
雷好帅脖子已蔓延出大片的紫红色,比刚才还要深。
他丝毫不敢松懈,拳头一下顶得比一下深。
最后一次重击,关胜大张着嘴,猛地吐出一团硬物。
“咳!咳咳——!”
亮晶晶的薄荷糖从他喉中飞出,随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雷好帅跌坐到地面,背倚着墙,喘着粗气,朝眼前模糊的人脸们苍白一笑:“行丶行了。”
这场闹剧从发生到结束也许还不足五分钟,数学老师捏着电话,甚至忘记了发出声音。
直到看见关胜摆手说没事了以后,才对着电话那边小声道着歉。
苏茂成带着人赶来时,关胜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反倒是数学老师灰白着一张脸,从前门出去后,再没回来。
苏茂成再度用力推门时,把前排学生惊到,然而,他只是低沉地宣布——下半节课上自习。
<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atoptions = {
'key' : 'f0fd95c8ae40a82ec22f01f7719d0558',
'format' : 'iframe',
'height' : 250,
'width' : 300,
'params' : {}
};
</scrip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