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
3月14日
一周后,张蕊蕊回来上学了。
除了她话更少以外,同学们没发现什么异常。
偶尔,她还会对身边的人微笑,那笑容有一种柔和的光芒。
安宁每次来教室里,她都是端坐在座位上,十分用功的样子。
仿佛,她不再挣扎了,而是用尽全力,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
这天午间,张蕊蕊照例拄着下巴冲窗外发呆,她觉得自己像被隔绝在水族箱内的鱼,一张张脸在她脸前掠过,欢喜的悲伤的,她统统都能看见,却总是在潮湿憋闷的呼吸之间,忘记自己的存在。
“学委,嘿,学委——”
一只晒得黢黑的手在她眼前划过。
失焦的双眼陡然恢复清晰,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教室里,张蕊蕊心中一跳。
她茫然地瞪着打断她思绪的人——雷好帅。
雷好帅抖落着一张写满字的课程表:“学委,提醒一下,咱班课表改了,这节不是音乐课啦,是美术。”
张蕊蕊接过那张看起来十分陌生的纸:“什么时候换的?”
“上周一,考完试以后。”雷好帅说。
方瑾这时候偏过头来,晃着笔杆:“你不是晚来了一周嘛。”
“……噢,我这就去改。”
她说着,站起身来。
窗外的枫树枝微微摆动,她走进风中,脚下的影子也轻轻摇晃起来。
学校为了落实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给高一高二生安排了不少活动课,同时又为了不影响学生日常学习,又尽量压缩排课的次数。
现在就演变成了一种怪异现象,除了体育课丶体活课这种基本课不会被取消外,像美术课丶音乐课丶实验课等等,一个学期只会开一门。
高一上半学期开的音乐课,下半学期就轮到美术了。
雷好帅望着黑板前张蕊蕊修改课表的身影,杵着下巴道:“这么说,从入学至今,我还没见识过安老师画画呢。”
周遇轻轻翻了个白眼:“你去楼上画室看去,那里面基本上都是安老师画的。”
“我才不去。”雷好帅没好气地嘟囔着,他又不是没去看过。
这要从上学期的文艺汇演说起,那阵子为了找场地排练,他天天课间在那层楼转悠。
大晚上的,他趴在窗户前,想看里面有没有人,结果一个石膏头正好冲着自己——脸上涂满了各色油彩,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银光,差点把他吓尿裤子。
从那以后,他就算再好奇,都不肯靠近画室一步了。
春季,多雨。
体育课因为下雨取消,改为自习。
教室响起了一阵哀伤的声音。
一周里唯二的两节放松课程,一个体育课因为下雨而取消。
另一个美术课……
大家期待又紧张,不知道安宁会不会给他们上。
还是说像一班一样改成了习题课。
那天物理课代表去找乔尚时,路过一班,亲耳听到乔尚说他们美术老师身体抱恙,不能来上课,美术改成物理习题课。
结果下一刻,抱恙的美术老师安宁捧着一个石膏像走进了物理组办公室。
一班三十双眼睛,加上走廊里他的眼睛,眼睁睁望着这戏剧化的一幕,却没人敢出声。
问完作业后,物理课代表就灰溜溜地回到三班,向大家讲了这个悲伤的故事。
所以……今天的美术课,安宁会来吗?
挨着后门的同学将脸贴在玻璃上,巴巴地望着走廊尽头——
她的办公室。
随后,他看到安宁从楼上走下来。
安宁两个胳膊一手夹着石膏头,一手端着盘水果,步履匆匆。
她没有空馀的手去开门了,正准备勾起脚尖踢踢门板时,教室门被拉开了。
开门的学生正冲她微笑,讨好的眼神里有一种诡异的热情。
安宁视线扫过全班,将画册搁在讲台上。
江颂时紧张地擡了擡屁股,不知道该不该喊一声“上课”。
安宁这时候说话了:“有人……想学画画吗?”
“有有有!”雷好帅吼了一嗓子,在他的带动下,底下的人几乎都把手举起来了,最后一排的关胜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实说,高中以来,老师在课堂上就没见过这么多人一齐举手的场面。
安宁无奈道:“不要觉得美术课是来玩的,学校安排的课程是美术鉴赏分析和基础素描练习。”
在空中高举的手臂有一瞬的僵硬。
安宁继续说:“课程枯燥得很,不会有趣,看到我手里这本书没有?”
底下人失落地点点头。
真按照课本来讲,恐怕还不如上习题课呢。
安宁将书放下的同时,讲台下的同学也降下了胳膊。
沉默转瞬掩盖了愉悦的气氛。
“我再问一遍。”
“有人是真的想学画画吗?”
这回,只剩周遇在举手。
她转头瞪了一眼雷好帅。
雷好帅抿抿嘴,勉强也擡了擡胳膊。
安宁:“手放下吧。”
她看向周遇:“我知道你,美术方面你需要更专业的指导,私下可以找我。”
课表上,美术课位列下午第一节,接着是化学和生物。
想起以往下午第一节排英语课时,学生昏昏欲睡直点头的样子,安宁叹了口气。
“可以休息半节课,该自习的自习,该趴桌子睡觉的就睡会儿,你们要是不介意外出活动,也可以去操场体活,但前提必须集体行动,不可以大声喧哗,别的班还在上课。下次美术课我会申请在多媒体教室上。”
部分人还沉浸在沮丧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安宁的意思。
而关胜已经欢呼着跑到后门,头顶篮球招呼着其他朋友。
“走啊雷大帅,还等什么呢?”
雷好帅撑着桌面,犹豫了一下。
从他的角度正好俯视周遇摊在桌面上的素描纸。
想到自己在草稿本上画的火柴人,擡腿往边上迈了一步。
正要拍拍同桌让她腾位置时,教室前方传来撕胶带的声音。
安宁将一整张素描纸贴到黑板上,顺便在讲台上把水果和石膏像调整好位置。
“哇……”
从未接受过正经艺术熏陶的雷好帅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安老师要画画?”他拍拍周遇。
“你这不废话嘛,那水果又不可能是拿来吃的。”周遇翻了个白眼。
“啊?”雷好帅挠挠头:“那不就是真的水果吗,怎么不能吃。”
周遇:“没听过一个说法吗?吃静物的考生考不上大学。”
雷好帅:“……啊?”
“你这是迷信吧。”
“我不管,万一呢?我要真考不上大学你养我啊。”周遇从桌洞里掏出画画专用的笔袋,哗啦啦倒出一堆铅笔来。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惹人不高兴了,雷好帅自动闭上嘴,朝门口颠着球的关胜摆摆手。
关胜拧起眉:“你不去啊?”
雷好帅一边摆手一边用口型说:“不去了,我想看画画。”
“……”
关胜瞧了眼黑板前已经开始起稿的安宁,轻哼了一声:“有啥好看的。”
随后,他揽着几个兄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走廊里。
安宁没有再理会他们,捏起一杆铅笔,转身在素描纸上沙沙地画着。
静物素描是她从开始学习绘画时,就练习的课程,这种没有难度的静物在安宁这里,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画到中途,安宁甩了甩手腕,放下了笔。
她走到周遇身边,浅浅指点几句。
而雷好帅则像个小孩一样,举着一堆杂乱线条的草稿本,神采奕奕地求表扬。
“老师,你继续画完呗。”雷好帅说。
安宁摇摇头:“我只是画个框架,给你们打打样子。其他人都在自习,你们要是有想咨询的问题,课后可以去画室找我。”
她现在已经不会长时间在画架前埋头画画了,想起第一世沈乐知让她放弃继续教物理,也是因为手腕的伤。
下课前,安宁摘下素描纸,转身望了望教室里剩下的半数同学。
她说道:“这学期,我不会经常在物理组。有什么事要是不方便说,可以去画室找我。”
讲台下窸窸窣窣给了回应。
安宁却静静地望着靠窗排——张蕊蕊的方向。
她继续补充道:“校医室这学期开设了心理咨询室,不管是学业上的困难,还是别的,如果不方便和老师家长说,可以去咨询室了解一下,所有咨询都是保密的。”
张蕊蕊这才缓慢地擡起头,目光幽凉地望着讲台上被揭下来的素描。
*
校医室。
安宁进来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挨着沈乐知办公室的那间屋子,已经安装上了门牌。
【心理咨询室】
她原以为学校会驳回这个建议,没想到沈乐知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像是猜出安宁心中所想,沈乐知轻声解释道:“我这心理医师资格证可不是白考的。”
“我又没质疑你的专业。”安宁无奈地说,她怎么会不知道,沈乐知大学时专攻心理学。
那种为梦想奋斗的热忱,令学生时代的沈乐知熠熠生辉。
若不是为了一腔执念,沈乐知兴许早已在法国读他的博士了。
安宁心底泛起一股难耐的酸涩。
她把手中的袋子沉沉地往桌面上一搁。
“给你的,电影票的回礼。”
“你能答应看电影就算是回礼了。”沈乐知轻笑着说,身子已经靠近桌上的口袋,拆开后,眼睛连续眨了两下,有些讶异。
“咖啡豆?”虽然拆开时就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气,沈乐知还是开口确认了一下。
“嗯。”
安宁轻应了一声,在沈乐知的注视下,移步,走至门口。
像是为了避开他的目光,安宁往门外迈了一步才说:“你的咖啡有点难喝。”
“回画室了,再见。”
沈乐知:“……放学见。”
沈乐知盯着她的背影,笑意还悬在嘴角,夹杂着几丝错愕。
他摇了摇头,把袋子放到咖啡机旁。
真不知道这么沉的东西,安宁是怎么一路把它提到校医室来的。
“真不坦率啊。”
他长叹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视线停留在手边空空的陶瓷杯上,表情算不上开心。
他的咖啡……是有些难喝。
可从那时候起就是了,她没发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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