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 卫童 12
“有劳你了。”卫童说。
老余笑笑:“又说这些话。”
他站起身,直了直腰:“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等明日再过来看你。”
刚走了两步,他忽然一拍脑袋。
“哎呦,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院门外面,凌溪正和杨花说着话,见老余跑出来,杨花一下就站直了身子。
“官爷?”她忐忑地叫了一声。
老余开门见山地问:“你那一晚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杨花的目光躲闪:“没、没有……”
“你好好想想!”老余厉声说道,“那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放在你手里,只会变成催命符!”
杨花被吓得一哆嗦,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老余又放缓了语气:“那东西其实并不值钱,只是里面写的字很重要。你若是拿了,就还回来,这样你不但无罪,还能得一笔奖赏,足够你搬出这个巷子了。”
杨花的眼睛一亮:“当真?”
听她这样说,老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当真。”他保证道。
杨花跑了回去,等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本账册。
不过她扭扭捏捏地不肯立刻给老余。
老余又板起脸脸:“还想讨价还价?”
“不是不是!”杨花连忙分辩道,“就是……就是我前两日不小心……不小心给弄坏了……”
老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账册夺过来一看,简直哭笑不得。
那账册的鎏金封面已经被扯掉了,就剩了个光秃秃的本子。
杨花辩解道:“我瞧着值钱嘛……再说在这种地方,谁捡到就是谁的,所以我干脆就扯下来了……”
老余又好气又好笑:“幸亏你没把剩下的撕了去烧火。”
“我想过的,”杨花诚实地说,“后来看上面的字好看,就想着留下来以后跟着描。”
老余的目光一厉:“你认识字?”
“认得几个。”杨花小声说。
老余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翻开账册,指了指上面一行字:“你念一下。”
杨花凑过去仔细分辨着:“……王……北……人……天……”
老余“啪”地一下合上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回屋把账册给了卫童,卫童看着光秃秃的封面,也不由得有些发愣。
“没法子,”老余说,“你得庆幸方才那姑娘还算是个好学的,若是被旁人捡了去,这会儿已经烧光了。”
卫童将账册收好:“无妨,能拿出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略有些损坏也正常。”
他看向老余,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老余,你从前在什么地方当值的?”
老余“嘿嘿”一笑:“以前在大理寺干过几年,不过就只是普通打杂的罢了。”
“难怪,”卫童说,“方才我瞧着你问杨花的时候就十分有章程。”
“见的多了,自然也学了些。”老余说,“不过大理寺可比不上咱们这儿,我这人又不大会办事,一直不得赏识,后来还是我岳丈给我找了个关系,这才挪到了咱们这里。”
锦衣卫好啊,锦衣卫俸禄高,油水足,相互间没什么勾心斗角,走在外头也没人敢不长眼欺负他——最多就是私底下骂上几句,他又听不到,随他们骂去。
卫童又谢了他,老余连说客气,同他道了别。
凌溪送他出去,走到大门时,老余忽然又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
他从怀里拿出一纸房契,递给了凌溪。
“我就不再进去打搅卫大人休息了。”他说,“这个等会儿你给卫大人就是。”
凌溪接过看了一眼:“房契?”
“卫大人惦记着你呢!”老余摸了摸她的头,“这回他怕自己回不来,丢下你一个小姑娘,在京城里怎么活?所以临行前把这房契给了我,同我说若是他回不来了,就把那宅子留给你。”
凌溪忽然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有些发酸。
老余又说:“我听刘大人说,卫大人以前也是有个妹子的。他们小时候家里遭了灾,他把妹妹用藤蔓捆在背上,背着她逃荒。刘大人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被饿死了,刘大人给他一块饼,他自己不吃,一边叫着妹妹一边往身后递。”
凌溪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她沉默了片刻,说出了已经猜到的话:“那她现在……”
“死了,”老余叹道,“刘大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她早就已经饿死了。”
一滴泪顺着凌溪的脸流了下来,然后又是一滴。
她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男孩,艰难地一步步往前挪动,而他的妹妹,正在他的背上悄无声息地死去。
老余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等会儿擦干了眼泪再进去,别叫卫大人知道我同你说了这些。”
凌溪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点了点头。
老余离开了,她站在外面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听见卫童的咳嗽声,才大梦初醒一般进了屋。
她把房契递给了卫童。
卫童微微诧异:“老余给你的?”
凌溪点点头。
他没接,只是说:“你收着吧。”
经过了这一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了。
与其到时候再麻烦老余一次,不如直接给了凌溪。
“卫大哥。”
卫童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称呼上的变化,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都无所谓。
“卫大哥,”凌溪咬着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卫童哭笑不得:“老余同你说什么了?”
“你……你要活很久很久,要活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腿脚都不利索了,最后、最后在睡梦中离世。”
凌溪郑重得像是在菩萨面前祈愿:“你要一生无病无灾,富贵长寿,平安喜乐。”
平安……么?
卫童想起刘大人对他说的话。
“咱们这些人,手上沾的血太多。”他说,“我不求别的,只求自己能得以善终。”
可偏偏几乎没有一个锦衣卫能得以善终。
不能做到的事,他没办法答应,所以只是笑了下。
“我有些渴了,”他说,“给我倒杯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