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灼灼其华

田文镜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背脊,那双常年被案牍劳形压弯的膝盖,此刻却跪得笔直。

他绛紫色的官袍下摆沾满泥渍,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中轻轻颤动,却莫名透着一股铮铮铁骨的气度。

\"求陛下,\"他重重叩首,花白的鬓发扫过青砖,额头与地面相触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就让微臣去吧!\"

抬起脸时,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噙着泪光,\"昔阳县的百姓还在啃树皮、吃观音土,微臣每耽搁一刻,就可能多饿死一个孩童啊!\"

我心头猛地一颤。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那位卖乌龟的老奶奶,还有那个怀抱着早已死去孩童的母亲;还有黑店里面的尸山血海;还有那些被关押在密室的姑娘们……

我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老臣,衣领上还沾着昨日的粥渍,指甲缝里嵌着墨迹,可此刻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华服美玉都要耀眼。

慕容卓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看着他极为重视的这位老臣。

他上前半步,玄色官袍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田大人可知芙蓉冢在何处?\"

\"微臣不知。\"

田文镜坦然迎上丞相锐利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舆图,\"但这半月走遍昔阳县,发现所有饿殍都被集中葬在城南乱葬岗——\"

他枯枝般的手指点在图上某处,\"那里不知何时,竟开满了血色芙蓉花。\"

“微臣认为,此处必定有猫腻!”

我接过舆图,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是血。

田文镜的袖口早已被鲜血浸透,只是绛紫官袍太深,看不出来。

这个倔老头,不知何时摔伤的,他竟然浑然不知!

我不禁心里对他泛起一丝敬畏之心来。

\"田卿......\"

我刚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嚎。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冲进县衙,被侍卫拦住后直接跪倒在地:\"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我家幺儿吧!他已经三天没进一粒米了......就快要……求求各位!求求各位青天大老爷了。\"

田文镜的反应比谁都快。

他踉跄着奔过去,从脏兮兮的袖袋里掏出半块硬馍,小心掰碎了喂给孩子。

那干粮上还沾染着墨迹,这分明是他自己吃的干粮啊!

他生怕自己的的那块硬馍馍会噎着那孩子,又迅速转身回屋子里取来茶水。

小心翼翼地送入那昏迷过去的孩子口中。

这会儿,我可实在没有脸皮再吐槽他不讲卫生,邋里邋遢了。

反倒觉得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当的实在是不称职。

\"陛下!\"

田文镜突然转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纵横,混合着尘土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沟壑。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衙门外——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趴在石阶上,舔舐着昨日雨水积成的小水洼。

\"陛下!您也是亲眼所见到的啊!\"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昔阳县的百姓已经饿得吃土充饥了!要是再找不回被贪官藏起来的粮食......\"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要把涌上来的悲愤硬咽回去。

他猛地脱下右脚的官靴,露出磨得血肉模糊的脚底板。

那靴底早已磨穿,露出个鸡蛋大的破洞,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微臣不是不知礼数......\"

他笨拙地想将靴子重新套上,却因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成功,\"可每耽搁一个时辰,就可能多一户人家卖儿鬻女啊!\"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那靴子里飘出的气味实在令人窒息。

但看着老臣佝偻着腰穿鞋的模样,心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袜子的大脚趾处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缝的。

\"去吧去吧!\"

我连连摆手,既是被臭味熏的,也是怕自己心软的模样被瞧见。

田文镜手忙脚乱地系好靴带,突然挺直腰板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那些藏在发丝里的草屑显得格外刺眼。

\"微臣此去,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的嗓音突然洪亮起来,惊飞了檐下几只正在筑巢的燕子。

常听老人们说,燕子从来不在落败的人家筑巢。

放眼整个昔阳县,要说富庶之家,恐怕要数这昔阳县的县太爷的县衙了。

田文镜缓缓转身,他那件沾满污渍的官袍被春风吹的鼓起,像面褪色,却不退魂的战旗。

慕容卓突然解下自己的墨色斗篷,几步上前披在田文镜肩上。

这两个年龄相差几十来岁的上下级关系的大臣,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竟默契地同时颔首。

田文镜裹紧墨色斗篷的背影在县衙门口顿了顿,花白的发丝从官帽中漏出几缕,在暮色中泛着银光。

他忽然回望了一眼,那双常年被案牍压弯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是把整个昔阳县百姓的期盼都装在了里头。

\"臣——定不负所托!\"

田文镜微微躬身行礼。

我注意到他掌心布满新旧伤痕——有墨笔磨出的茧,也有绳索勒出的血痕。

绳索勒出的血痕,想必是在昔阳县的大牢里曾被苟同和云明言行逼供过。

他沙哑的嗓音刺破黄昏的寂静,惊起檐下一群归巢的麻雀。

田文镜的官靴踩过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在积水里留下个带血的脚印——原来那靴子破洞处,早已磨得他脚底血肉模糊。

我望着那道身影渐渐融入街角的阴影,胸口突然堵得慌。

慕容卓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玄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陛下,可有什么”

\"姜令行、姜令舟。\"

我沉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姜令行,姜令舟在!\"

兄弟俩齐刷刷跪地。

\"你们暗中跟上田大人。\"

“是。”

姜氏兄弟拱手行礼。

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掠出县衙,转眼消失在长街尽头。

我这才发现,慕容卓方才站立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瓶金疮药——正是他们慕容家祖传的药物。

姜家兄弟拱手行礼道:“是。”

原来这老家伙,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