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高堂轩敞,院落幽静,虽然见不到鸡犬牛羊,倒也清净安宁,一看便知是秋收之后,农事闲暇的时节。n

唐僧骑在马上,慢悠悠地欣赏着周围景致,忽然身后一阵风响,孙悟空他们也追了上来。沙僧关心地问:“师父,您没摔下马吧?”唐僧脸一沉:“都是悟空那个泼猴,把马吓了一跳,幸亏我坐得稳!”悟空连忙陪着笑脸道:“师父别生气,是八戒说马走得太慢,我就让它快点。”n

八戒一边喘气一边嘟囔:“这下好了!累得我肚皮都别到腰上了。光是挑担子就够辛苦的,你还让我满山追马!真当我是牲口了!”n

唐僧望着远处忽然道:“徒弟们,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一处庄院,不如过去借宿一晚。”n

悟空听了,抬头一看,果然半空彩云缭绕,祥光环绕,心中顿时一紧——这地方有点玄,怕是仙人点化之地。但他没有明说,只是笑道:“好,好!我们过去看看。”n

众人下马、歇担,八戒牵着马走近门前,看着那高门大户、雕梁画栋,惊叹不已:“这人家,富得过分啦!”悟空正要进去,唐僧却拦住道:“不可擅入,我们是出家人,须避嫌疑。且等有人出来,礼貌求宿。”n

于是四人坐下歇息,久等无人。悟空性子急,直接跳进院子去看看情况。只见正厅三间,帘幕高挂,屏门上悬着“寿山福海”的字画,两根柱子上贴着一副春联:n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n

正中央香几上,一只古铜兽炉静静燃着香,六把交椅分列两旁,墙上挂着精致的四季挂屏。n

悟空正看得仔细,忽听后门传来脚步声,走出一位中年女子,眉目依旧风韵犹存,娇声问:“是哪个大胆,擅闯我寡妇家门?”悟空吓得连忙双手合十行礼:“老菩萨莫怪,我等是东土大唐的和尚,奉旨往西天取经,路过贵地,天色已晚,斗胆借宿一夜。”n

那妇人听得取经之事,立刻换了笑脸:“原来是高僧,快请进!”悟空高声招呼:“师父,快进来吧!”唐僧牵马,沙僧挑担,八戒还在那里饧着眼偷看。n

且说那妇人穿着极为讲究:金丝织的绿色外袄,淡红比甲罩身,鹅黄绣裙拖地,脚穿高底花鞋,头发盘得极美,珠翠摇曳,气质中透露着一丝未褪的青春风流。n

她笑迎三人入厅落座,随即命女童奉茶。屏风后走出一位梳着丫鬟髻的小姑娘,手托金盘玉盏,送来热茶香果,茶香扑鼻,果香沁人。n

待众人饮过香茶,那妇人又亲自吩咐厨房准备斋饭。唐僧这才合掌问道:“老菩萨高姓?此地名为何处?”妇人答道:n

“此地是西牛贺洲。我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年轻时,公婆早亡,与丈夫守着这祖产过日子,家资万贯,田产千顷。只是命苦,只有三个女儿。前年丈夫也去世了,我守寡至今。如今三年服满,却无人继承产业。”n

她顿了顿,眼含深意看向众人,道:“正好你们师徒四人降临寒舍,我们母女也正打算招赘夫婿,四位若愿意留下,嫁入我们莫家,享用荣华富贵,岂不是比西行受苦强多了?”n

此言一出,三藏顿时闭眼打坐,一声不吭,仿佛耳聋目盲。n

而那妇人见唐僧不为所动,仍不死心,又加重筹码:“舍下水田三百顷,旱地三百顷,山林果园三百顷,黄水牛上千,骡马成群,猪羊遍地。仓中米粮吃它八九年,衣物穿它十来年,金银堆积如山。只要你们肯留下,那锦帐香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苦千里取经?”n

唐僧却依旧双目紧闭,仿佛入定,任凭她怎么劝,依旧不动如山。n

那妇人笑盈盈地说道:“小妇人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比亡夫小三岁,如今四十五了。我们夫妻虽没儿子,却有三个女儿:大女儿真真,今年二十;二女儿爱爱,十八;三女儿怜怜,刚十六,都还未曾许人。”n

她说着话,眼神中似乎带着点儿小得意,“虽然我容貌平凡,但这三个女儿,倒也都生得清秀可人,不光样貌出众,还从小练得一手好针线,女红诗书,无一不通。她们小时候也跟着亡夫读了些书,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虽说我们住在山中庄园,但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家,不至于粗鄙不堪。几位长老若能放开心怀,剪了发、留了头,做我这庄院的当家人,穿绫罗绸缎,享富贵荣华,难道不比你们那什么瓦钵僧衣、雪鞋云笠强上百倍?”n

她说得真情实意,语气殷切,话音刚落,唐僧就像雷劈了一样,呆坐在椅上不动弹,神情像雨淋的小虾米,身子僵直,眼白翻上,仿佛灵魂都飞了。n

而那边的猪八戒,听得这等家财万贯、美人环绕,早就坐不住了。他屁股跟扎了钉子似的,左扭右扭,眼睛都发直了,终于忍不住走到唐僧身边,小声拉着他袖子道:“师父!人家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怎么跟个木头一样不吭声?你不答应,也得给个回话吧?”n

唐僧猛地抬起头,眼睛一瞪,一声断喝:“孽障!你还想不想修行?我们是出家人,怎可被这等富贵所惑、女色所迷?若起贪念,还谈什么西天取经、证果成佛!”n

那妇人却并不恼,反倒咯咯一笑,语带怜惜:“唉,可怜啊可怜!你们出家人,到底图个什么?吃素穿破衣,睡风餐露宿的,还要千里跋涉受苦,那到底图个啥?”n

唐僧闻言也不甘示弱,缓缓答道:“女施主,那你们在家人,又图个什么?”n

妇人笑得更温柔了,摆摆手道:“长老请坐。既然你问,小妇人不妨细细说与你听,在家人的好处——咱们这就说道说道。”n

那妇人盈盈笑道:“在家人,有田可耕,有衣可穿,有酒可饮,有女可怜。清晨鸡鸣,黄粱热炊;夜来花影,月下横笛。不似你们出家人,一身冷清,两袖清风,日吃寒斋,夜宿荒林。若说修成个什么佛道,尚在遥遥无期;倒不如趁这红尘未老,人世未冷,做一场好人家的女婿,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