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星期六的处理

又是一天辛苦的搅工作结束,沉默寡言的库鲁离开了窑洞。

他很想揉揉自己发酸发涨的肩膀,但他的双臂疼得利害,根本抬不起来手。

院内瞭望塔上投下了微弱的灯光,整齐码放的甘蔗堆拉长了阴影,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可怕怪物。

库鲁望了望高耸的甘蔗堆,想到这一天的工作,见它仍没有明显的缩小,轻叹了口气。

谁叫他和同伴的关系处得最差,最不讨人喜欢,跟星期六老师和星期日又走的不近呢。

每天搅,最累的活儿总有他一份,他却也不好推脱。

无论怎么说,这里的生活都比在部落时舒坦多了,晚上回家还能吃上一顿热乎饭菜。

只是凡事就怕对比,与那些不用搅的同伴比起来,库鲁多少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的胳膊越来越疼了,搅拌起浆不再那么有力,再这样下去,制造的块不合格,恐怕要被责备了。

想到这里,库鲁的心情更加低落。

他唯一能庆幸的是,负责监督制工作的人是温和的星期六老师,而不是星期日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用鞭子抽人的家伙,就算做不好工作,他也不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

推开木门,最后一个离开小院的库鲁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于锻造室。

近几天首领始终待在锻造室中,从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在那里,一直到太阳下山。

今天首领工作时间更是格外长,看锻造室窗户透出的橘黄光芒,就能知道里面必定火光冲天,炎热无比。

“首领都要干这么久,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再坚持几天吧……”

库鲁想着,关上了小院的大门。

没往山下走几步,他在庄稼地旁边看到了一个熟人,脚步不由一滞。

小步走到那人身边,他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个躬,问候道。

“老师,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特意来找你的,就你回家最晚。”

星期六年龄不大,身高却与库鲁相仿,说起话来更是比库鲁成熟些,带着一种领导者特有的气质。

他轻轻拍了拍库鲁的肩膀,关切地询问。

“我听说搅的工作很累,你连着干了几天,累坏了吧。”

库鲁突然被触碰肩膀,听到星期六的问话,受宠若惊,身子又矮了一截,连声道不累不累。

“你怕斑马知道”

星期六又问。

见库鲁沉默不语,他笑了。

“放心吧,我不是来试探你的,斑马还没有那个面子能说动我。

是首领,听说你们工作强度不一样,又有人连着干好几天最累的活,叫我给你们这些搅的人一些补偿。”

说着,星期六从怀里取出一方扁平的小木匣,借着瞭望塔投下的灯光,打开了木匣的盖子,展示给库鲁看。

匣内装着一排呈长方形,颜色深褐的红块,在淡淡的灯光映照下宛如一块块晶莹的琥珀。

“这里一半红是你的,剩下一半,你要分给前几天搅的人。

每搅一天,拿两块,不够的话再来找我,这是属于你们的补偿。”

语毕,星期六盖上盖子,不待库鲁推辞便将木匣塞进了他的怀中。

随后他又交代。

“你记住,这些红是首领奖励给你们的,和你们共有的粮食和调料要分开。

不经你允许,谁都不能拿走你的奖励。

斑马不行,星期日不行,我也不行,明白了吗”

见库鲁懵懂地点了点头,星期六接着说。

“教你一个新词,这个叫‘私人财产’,就像我的画和书一样,只属于我自己。

但是有个例外,就是首领。

我们都属于首领,包括我的书和画,还有你的红,你们所有的‘私人财产’。”

提到“天神”,星期六脸上总是充满崇敬的神色,头也不由自主地仰起,仿佛能在天幕中看到无所不能的首领。

……

库鲁用上臂夹住沉重的木匣子——胳膊朝下会让他觉得舒服些。

静静等待星期六老师继续说话,片刻,他终于收到了最后一句交代。

“回去以后,如果他们问你这红是哪里来的,如实告诉他们就好。

斑马找你麻烦的话,你直接去找星期日,星期日会处理这件事。

跟你讲的就这些,回去吃完饭好好休息吧,明天你应该不用干这么重的活了。”

说完,星期六摆了摆手,示意库鲁可以走了。

……

库鲁紧紧夹着装有珍贵红的木匣子,内心百感交集。

从满身疲惫,到收获奖励,这一切的转折来得太出乎意料,他仿佛一下子就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能再次给星期六深深鞠了一躬。

“你不用这么感谢我,要谢就谢我们伟大的首领,如果没有他,你现在还在群岛的部落里抓鱼呢。

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都已经死了。”

星期六转过身,再次摆摆手。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

没有再看库鲁的反应,星期六自顾自地走向他的小屋,背向土著的脸上,已堆满了笑。

其实给土著补偿这事,他并没有向陈舟汇报,唯一提了一嘴的只有产出红的使用权。

这么多甘蔗,能产出的红根本不是陈舟一个人可以消耗掉的。

听星期六询问,陈舟还以为他想自己做些巧克力吃,便分配给了星期六二十斤红,让他自由支配,殊不知星期六是要用红解决土著内部的问题。

拿到大批红后,星期六准备了好几天,研究怎样处理这件事最妥帖。

他甚至写好了六篇不同的稿子,其中有言辞激烈的,有更加温和的,也有责问斑马的句子。

最终星期六从六篇稿子中选出了这篇,并将其背了下来。

……

其实今晚来到这里等待库鲁是星期六观察多日的结果,别看他表面上对土著们之间的事不闻不问,有关斑马搞小团体造成的种种排挤,他心中宛如明镜一般。

正是因为了解土著之间的关系,他才挑中了库鲁这个边缘人。

认真统计库鲁的工作时长,牢记他下班的路线,在这里等待。

以及将珍贵的红交给库鲁,都是星期六故意为之。

他想看看斑马做事到底能出格到什么程度,明天他还会找库鲁和另外一名相熟的土著了解情况。

如果斑马真的猖狂到敢干涉库鲁的分配,等待他的可就不是不痛不痒的几声呵斥,而是星期日了。

同吃同住,星期六有什么事都瞒不住星期日,关于土著之间相互排挤的事,星期日也一清二楚。

若按他的脾气,斑马早就被吊起来扒皮了。

那家伙之所以还能过着好日子,早早结束工作回家享受生活,都是因为星期六的劝阻。

但这劝阻也是有限度的。

这次“测试”斑马要是通不过,等待着他的待遇将与库鲁截然相反。

库鲁是从地狱到天堂,他就是从天堂到地狱了,搞不好不止是挨鞭子,还有可能把小命都丢掉。

接受过斑马的礼物,吃过人家送来的黄桃罐头,星期六自认平日里没少关照斑马,在这件事上,也给了斑马足够的宽容。

往木屋走的时候,想到斑马可能做出的过激行为还有悲惨的下场,星期六只能默默期望斑马能表现得和平时一样聪明懂事,他不想永远失去这个朋友。

……

当库鲁用肩膀推开木屋房门时,看到的是分散在油灯周围的三个同伴。

早下班的人能吃上更热乎的饭,不过作为一个集体,就算库鲁平时不言不语,大家做饭时还是会给他留一份。

最近库鲁干活干到最晚,负责做饭的土著还会特意给他多留些肉菜。

斑马自是七名土著中的“头头”,对于他的安排,土著们都不敢提出异议。

一来斑马在众人中身份地位最高,二来苦活累活没落到自己身上,人家干活的人都没抗议,工作轻松的人自然也不好替他出头。

眼睁睁看着库鲁被欺负,没有人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也会落在身上,都保持着沉默,顶多只能用多留些菜的方式安抚一下他。

……

平时跟库鲁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答复,长此以往,也就没人跟库鲁搭话了。

他走进木屋时,所有人都在自顾自享受着工作后的闲暇时光。

有人躺在床上一点点掰开巧克力,将没有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小碎块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享受着香醇的甜味儿。

有人坐在油灯旁,捏着炭笔在白泥板上写写画画——

可别觉得他是在练字,其实他在学习绘画,效仿星期六老师。

奈何这人实在没有天赋,画出来的东西非常抽象,别说有形无神,他恐怕连自己要画的东西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还有一人蹲在水桶旁边,洗涮着碗筷,他就是今天负责做饭的“厨子”。

听到门响,这人抬起头瞥了库鲁一眼,见是这个闷葫芦,正准备低头继续洗碗,却看到了库鲁胳肢窝下夹着的木匣子。

……

“这是什么”

将最后一个洗干净的陶碗拿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刷碗土著好奇地问道。

库鲁嗫嚅着嘴唇,想将星期六告诉他的话说出来,但因长期不与同伴沟通,心中好似缺了口气,话在嘴边,就是吐不出来,憋得他难受。

尽管如此,因这件事是天大的好事,库鲁虽憋得慌,脸上却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这,这是老师给我的。”

好不容易把话说出来,库鲁忍着疼痛,将木匣子拿到手上,掀开了盖子向同伴展示。

他清楚地记得,负责与他轮换搅的人还有两个,躺在床上吃巧克力的就是其中之一,便从匣里拿起四块红,送到了那人枕边。

“这是你的。”

库鲁深褐的脸因紧张充血,颜色更深,留下四块红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床边,又从匣中取出了四块红,接着盖上了盖子,往屋外走去。

“你别走啊,老师为什么把这东西给你啊”

刚走到门口,库鲁便被做饭土著叫住。

他站在原地,认真回想着星期六交代给他的话,试图将其复述出来,最终却只能磕磕巴巴地说:“星期六老师说,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你们都不能抢。”

随后他推开了屋门,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干活的奖励。”

话音刚落,库鲁就离开了木屋,只留下三个面面相觑,完全没听明白的土著。

……

斑马与另两名土著住的木屋总共只有三个人,当库鲁推门进屋时,正看到斑马和一名土著坐在小桌旁下棋。

他们下的是“五子棋”,一种首领发明的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只要在棋盘上摆出或横或竖或斜的五颗棋子就行。

斑马用的棋盘是他自己刻制的,当初的木工课独属这家伙学的最认真,别人“毕业”时只能勉强做出简单的榫卯结构,斑马那时就已经能进行较为复杂的木雕了。

时至今日,他的木雕技术又进步了一大截,别说简单的棋盘,就是山上的牛羊,首领养的动物,他都能雕琢得惟妙惟肖。

据说他前几天还送了星期日一对木质牛雕像,其中那头公牛雕的尤其健壮,很受星期日喜欢。

和星期六星期日都走得这么近,加上斑马身材高大强壮,又非常健谈,跟大多数土著关系都不错,也难怪没人为库鲁说话,库鲁也不敢表示抗议。

……

听到有人进屋,正皱着眉头琢磨下一步该往哪里下棋的斑马转过了头,见走进房间的竟然是库鲁,他脸上顿时涌现出诧异的神情。

“库鲁你来干什么”

斑马的视线在库鲁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他手中的四小块红上。

“这东西你哪来的”

从椅子上起身,斑马指着红问道。

“偷首领的东西可是要被惩罚的,你可别乱来,明天早晨我带你去老师那里认个错。”

说着,斑马自顾自地走向库鲁,伸手去抓那四块红。

令他没想到的是,向来顺从他的库鲁竟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这让斑马有些恼怒。

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油灯的光芒,使得他整个面部都笼进一层朦胧的黑暗中,平时看起来很憨厚和善的脸庞便显得有些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