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怀庆到私塾

一直以来,大奉自诩九州正统,称雄中原。

竹子喜热,南方居多,但京城的地理位置是九州的中

北部,气候不宜竹子生长。

清云山的一处山谷,遍布竹林,显得格外瞩目。

竹林郁郁葱葱,山风吹来,沙沙作响,如若青翠的海

浪一般,颇有意境。

竹林间,树立着一座小楼阁,略显雅致。

赵守坐在案后,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书籍,是刚拿到

手没多久的李许诗集第二册。

“赠赵守……”

赵守默诵了出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本新鲜出炉的诗集里会有这

么一首诗词。

“咬定青山不放松。“

赵守继续默诵,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开来。

尽管不是第一次默诵这句诗,细细品味起来,依旧回

味无穷,句中的“咬”字绝对是精粹,仅一个字便凸显出

竹的苍劲有力。

“立根原在破岩中。“

默诵的同时,赵守下意识地微微颔首,这是对上一句

的补充,同时体现出竹子在艰苦环境中展现出的坚毅。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赵守将诗集合了上去,放在案上,缓缓闭上双眼。

曾经过往的记忆,不断地闪回于脑海之中。

后面两句,仿佛是他一生的写照,就如同诗句描述竹

子对外界压力的态度,哪怕经历无数磨难,依旧不屈不

挠。

梅兰竹菊里,院长赵守唯独钟情竹子,否则不会把居

所建在竹林。

一诗两联,从内到外,几乎把竹子坚韧不拔的品性描

述得淋漓尽致。

虽然此诗的辞藻并不华丽,就如赵守当下的形象一样

,洗得发白的陈旧儒衫,略显凌乱的花白头发,浑身透

着犬儒的气息,却是咏出了竹的坚韧不拔和顽强朴素,

以竹喻人,而辞藻华丽反而落了下乘。

对于李麟赠予他的这份大礼,赵守心情却显得复杂,开心之余,还有一抹沉重。

随后,赵守消失了。

再次出现,便立于亚圣学宫的内殿。

只见大殿中,足有七米高的红漆立柱撑起穹顶,而下方供奉着的雕像是亚圣,云鹿书院的创始人。

蜡烛纤瘦的火苗里,那位亚圣穿着青色对襟儒衫,戴着高高的儒冠,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前腰,目光眺望远方。

亚圣的身侧,是一只灵动秀美的白鹿,白色的皮毛隐约可见云纹。

云鹿书院之名,由此而来。

这只白鹿是妖,常年在圣人座下聆听经典,后化形成人,便陪伴在亚圣身边,一人一妖自幼相处,感情甚笃,结为夫妻。

人妖之恋在当时不容于世,包括现在亦然。

圣人知道此事后,却没有棒打鸳鸯,反而赞同他们的婚事。

圣人说,大爱无疆。

可见只要有情,人与妖亦能长相厮守。

于是。

有了许七安的小小吐槽,指鹿为马……马子的马。

大殿的左右两侧,各树立着一块与人等高的石碑。

其中一面空白。

另一面刻着字迹:

“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程晦。

字迹工整,不飘逸、不潦草、不浮夸,给人一股君子中正的大气磅礴之感。

程晦,便是创立国子监的那位圣,将此碑留在这里的。

这,源自两百年前的一场国本之争。

太子者,国之根本!

争国本,就是争太子之位。

当时有力的竞争者……

当时是仁宗在位,太子之位空悬十余年,两位皇子,一位是嫡长子,一位是贵人所生的庶出皇子。

那位贵人甚是妩媚娇艳,深得仁宗宠爱。

文武的反对。仁宗多次下旨,但都被内阁封驳回去,而当时带领满朝文武的,是云鹿书院的读书人。

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违背。

而礼制,是读书人惯用的屠龙术。

这场国本之争,双方都不愿服输,双方拉锯了整整六年。

期间,内阁首辅换了四人,朝堂上官员走了一批又一批。京城及地方,涉及到的官员多达两百余名。

一位云鹿书院的读书人接替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他没有继续坚持前辈们的理念,毅然投入到了仁宗麾下,顶着谩骂,为仁宗解决了此事。

闹得沸沸扬扬的国本之争终于结束。

这个读书人,便是程晦。

因为这件事,云鹿书院被仁宗厌恶,他意识到,云鹿书院的存在不利于皇权的统治。

就在这时,程晦提出组建国子监,由朝廷自己培养人才。

至此,儒家开始衰弱。

这,就是云鹿书院和国子监关于儒家正统之争的由来。

表面是争国本,实际上是权力之争。

读书人想施展抱负,必须手握大权,而一个国家的权力体量是固定的。

当一个人手握更大权力时,便有其他人失去权力。

竞争的最高境界,是架空皇帝,成为无冕之皇。

然而。

儒家的屠龙术再怎样厉害,终究还是皇权更强一些。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这句话便道尽了一切。

自古以来,不管是贪还是贤,只要是个权臣,就没有好下场。

程晦立下此石碑,是儒家正统之争的后续,或者说,是一部分。

不得不说,程晦这位亚圣悦才绝艳。

他一手建立国子监后,很清楚想要超越云鹿书院,就必须有一套自己的教育体系,否则的话,国子监的学生,依旧是云鹿书院的学生。

于是。

程亚圣潜心研究圣人经典,重新为之集注,并融入自己的思想。

历时三年,终于创建了一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教育体系。

程亚圣认为,世间万物都依循着某个规律,而这个规律,就叫“理”,理是世间最本质的东西,也是最正确的。

万物依存于理,才能蓬勃发展。

但是,人在世间万物的纷扰交错中,会迷失自己,迷失理。

程亚圣为圣人集注,制定了一整套的规矩,读书人遵循这套规矩,便不会出错,便是正确的,便是应和天地规律的。

这套规矩将忠、孝、节、义上升到了天理的高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大义当舍生;为保节当赴死。

逐渐地,读书人便有了思想禁锢。

云鹿书院和国子监之争,是学术之争,是理念之争。

程亚圣的这块石碑,屹立在亚圣学宫两百年,它始终不倒,它一日不倒,云鹿书院就一日胜不过国子监。

院长赵守枯坐学院十几年,皓首穷经,试图反驳碑文上记载的东西,试图创立一套更成熟更正确的理念,但他失败了。

然而这一天。

赵守找到了一套新的理念。

对着亚圣雕像,赵守正了正衣冠,恭敬地行了弟子礼,才走向空白的石碑前。

这块反驳石碑,便是赵守留下来。

赵守看了看石碑旁的笔墨,迟疑了一下,最终沉声喊道:“有请儒圣刻刀。”

话音未落,一把看似普通的刻刀,便如同穿越了时空一般,出现在赵守的掌心上。

赵守紧握着儒圣刻刀,凝神静心,才缓缓上前一步,在空白石碑上刻写下李麟说出来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麟。

当“麟”的最后一笔完成的那一刻,一股庞大的浩然正气从石碑中爆发出来。

“咔擦!”

伴随着一声震响传来,边上那块程亚圣留下的石碑忽然发出崩裂的声响,一道贯穿上下的巨大裂缝出现。

亚圣雕塑冲起一股清气,绕破山顶白云,数十里外皆见异象。

赵守仿佛没有留意到程亚圣石碑的崩裂,缓缓后退一步,对着新的思想石碑,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他的思想禁锢,从此被打破了。

张慎、李慕白和陈泰三人都凭空出现在赵守的身后。

这?!

张慎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什么时候,视线落在石碑,目光顿时一凝。

“好!好!好!”

张慎连喊三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完全被这句话里蕴含的气魄、风骨、志向所震撼,浑身鸡皮疙瘩暴凸的东西,胸腔里的热血仿佛也沸腾了。

李慕白第一时间只注意到崩裂的程亚圣石碑,露出一脸的惊疑,然而一听到张慎念出横渠四句,当即转头看向石碑,整个人都震惊住了,如被雷劈。

醍醐灌顶!

李慕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发现自己作为读书人,言语竟是如此贫乏。

“是李麟?!”

震惊之余,陈泰注意力落在“李麟”二字,没想到这是李大儒所说,心中感慨万分。

“你们先出去,有什么要说,事后再议。”

赵守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

张慎三人应了一声,便并肩走出亚圣学宫。

“看来,院长有了决定。”

张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由得笑了笑。

“我们的眼界还是太狭隘了。”

李慕白也抬头看向天空。

陈泰什么都没有说,缓缓抬头看向天空,仿佛看到未来儒家该有的样子。

云鹿书院。

“刚才那是什么?!难道又有大儒晋升到三品立命了?”

“好像是从亚圣学宫那边传来的,我们也过去看看。”

“应该是哪位长老立命了。”

当清光直冲云霄的那一刻,书院学子都感受到那股威压,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疑惑不已,还有一丝期待。

上次李麟晋升到三品立命,读书人虽然很震惊,也很敬重,但他不是云鹿书院的人。

这一次,异象出现在亚圣学宫,那么大概率是有长老

立命成功。

“嗯?”

清云山下,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怀庆掀开帘子,冰冷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异象所在的天空,柳眉轻蹙。

这时候,她手上还拿着一本李许诗集第二册。

“加速。”

怀庆放下帘子,冷声喊道。

马车继续前行,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怀庆原本打算找院长赵守,询问一些事情,好比对于李麟的免费私塾有何看法。

作为大奉第一才女,这位长公主还是很清楚李麟开设免费私塾意味着什么。

至少,文官集团是不愿意见到的。

这种行为,会打破文官集团的垄断。

对于李麟的气魄,怀庆表达出足够的敬重,却什么都无法做到。

挑衅文官集团,不亚于挑衅皇权。

不出意外,李麟很快就要受到口诛笔伐。

“亚圣学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怀庆能推测出异象的所在之地。

郊外私塾。

在李妙真的带动下,私塾的扩建进行得如火如荼。

私塾的教学,选择暂时停课。

小花园。

一张茶桌,两道身影。

皇后与李麟相对而坐。

火炉上,正烧着井水。

由于不用上课,皇后也就变得清闲了起来,来到后山,跟李麟闲谈,不少话题都是跟接下来的课程有关。

作为皇后,知书达理是必备的,帮孩子启蒙,那是绰绰有余,但是她发现自己所教孩子的课程,跟她接触过的启蒙课程都不一样。

至少,三字经不是必备的。

除了常规的识字和练字,还增加了识数。

李麟告诉皇后,识数可以增强逻辑能力。

皇后虽然不太懂,不过觉得这样的课程安排颇为有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认真地去学习。

除此之外,李麟还重视体能,名为体育。

手无缚鸡之力,绝不应该是读书人的代名词。

要知道,孔圣是文武双全的。

学文,是为了跟人讲道理。

学武,是为了让人听道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便是只有文而没有武的结果。

所谓的讲理,既要道理,也要物理。

对于体育课,李妙真觉得颇为有趣,愿意当这个先生。

“先生,有位自称长公主的女子找你。”

苏苏匆匆走来。

“长公主?”

皇后心中一惊,不过表面上没有太多变化,还是云淡风轻。

当了那么多年皇后,情绪管理还是很到位,不然早就被宫斗到躺棺材。

“带她过来。”

李麟对于长公主怀庆的到来,不算意外,估计是跟不久前亚圣学宫的异象有关。

“好的。”

苏苏转身离去。

“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李麟看向皇后。

皇后摇了摇头。

“嗯。”

李麟应了一声。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苏苏领着怀庆走过来。

一路上,怀庆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私塾,虽然还在建设之中,但是她已经可以估算出私塾的规模,大得有点离谱。

一旦建成,不应该再叫私塾,而是变成书院。

如果只是开设学院,其实问题不大,毕竟李麟是三品立命境的大儒,有这个资格。

然而。

当得知私塾是免费的,怀庆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不过这次怀庆过来,是为了圣学宫石碑上新出现的思想。

赵守让怀庆进入亚圣学宫看了一眼,觉得这位才女应该要知道此事,哪怕她是大奉王朝的长公主。

怀庆看到横渠四句,整个人像是被雷劫劈了一样,久久没有说话。

当离开云鹿书院之后,怀庆便让马车前往许府,结果被告知李麟正位于郊外私塾,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

“学生见过先生。”

怀庆穿着一袭白色宫装,曲线曼妙,如若冰莲一般,当她的视线里出现李麟的身影,便认真地整理了下衣裙和发饰,才缓步走到李麟的面前,行了弟子礼,恭敬地喊道。

“无需多礼。”

李麟示意怀庆坐下。

“谢过先生。”

说着,怀庆接过李麟递过来的木椅子,坐在了皇后的身边。

这时候,怀庆才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皇后。

由于皇后的样貌变化太多,连气数都变了,屏蔽了血缘联系,长公主完全认不出眼前的普通妇人便是她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