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还给我

宋知舟微愣,“隋珠,我说过会补偿你,你想让我答应什么?”

“我不要补偿,我只希望阿兄……将那群孩子的卖身契还给我!”琉璃灯映得她眸中水光潋滟,腕间却猛地施力,药膏狠狠按进绽开的皮肉。

宋知舟闷哼一声,冷汗顺着喉结滚进衣领。

血腥气一时弥漫,“呀,我不小心太用力了,阿兄你没事吧?”宋隋珠看着他,说着关心,眸中却并无任何关切,甚至带着一丝愤然。

宋知舟一时握紧了她欲撤的手,掌心薄茧摩挲着腕间狰狞旧疤,“你知道了?”

“我不该知道吗?”她轻笑一声,“阿兄想瞒我到何时?还是说……阿兄从不打算给我和这些孩子活路?”

“不,我不是……”他慌忙解释,“我只是……”

“阿兄只是担心没有威胁我的筹码,所以留了这样的后手,是吗?”宋隋珠抽回手的动作带翻药罐,瓷片碎裂声惊飞檐下麻雀。

她退至珠帘处笑得花枝乱颤:“倒真是可笑,亏我还以为阿兄只是一时无奈才用那些孩子的性命作胁,毕竟宋希珠是你亲妹妹,我可什么都不是,你们要救她,我没有怨言,毕竟我从未高估过自己,我就是乞丐出身,我这种蝼蚁本只配嗅泥里的残香,是吗?阿兄。”

忽又歪头打量他惨白面容,“可你不该……不该那样对那群孩子,他们本就跟你毫无关系!”

窗外传来更鼓声,寒风扑在纱窗上沙沙作响。

宋知舟一时哑了声,“隋珠,我……”

他到底无从辩解,从一开始,他便只是存了利用之心,她不过是他妹妹的替身,但在不知不觉间,眼前这个身影竟成了心头朱砂。

抹不掉,忘不去。

所以他仍是提出那样的建议让父亲用丹书铁券救她。

明知她最后仍是难逃一死,但或许这样……她离得远一点儿,他还可以觉得她还活得好好得,或许他也不会难受。

“阿兄,我只问你,可否将那些卖身契还给我!”宋隋珠定定地看着他道。

宋知舟抿唇,额间青筋暴起,“不……还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跟她断了关联。

宋隋珠冷哼一声,似是觉得可笑,他的补偿也只是嘴上说说,那换她退一步,“那把阿桃的卖身契给我总行了吧?”

宋知舟皱着眉,却没有再拒绝,只要那些孩子的卖身契还在她这,至少她就不会轻易离开。

“好。”他答应了,“过几日,我会跟母亲说此事,到时候会让人给你送过来。”

“那便谢谢阿兄了。”宋隋珠眸光冷淡地看着他。

宋知舟心下难受,心中的疼痛竟比伤口还要难受,“隋珠……别这样,好吗?”

“阿兄要我怎样?”她只是斜睨着他。

“至少……不要这样对我!”宋知舟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哑着声音继续道。

宋隋珠忽地轻笑:“阿兄想要我和从前一样吗?可阿兄若真有这副菩萨心肠,怎么当初没匀半分给我?”

“若你真的在意……阿兄怎会拿这些孩子来要挟我呢?明明你只要……”她终究没有再说。

毕竟那些虚妄的情感已成为过去。

再提及,只觉得可笑。

“只要什么?”他问。

宋隋珠却懒得搭理,想要离去。

宋知舟忍着痛,起身抓紧了她,“隋珠,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似是突然想起来了。

被她质问了半天,可她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那群孩子下落了?”他忽而意识到什么,“沈廉……”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忽而用力,“你和沈廉合作了?隋珠,是你设计的我?”

“阿兄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宋隋珠费力地想要甩开他,“沈廉?沈廉巴不得杀了我,怎么会和我合作?”

“那你怎么知道那些孩子签了卖身契的?”宋知舟问。

宋隋珠抬眸看着他,冷笑,“阿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之前是不知道,可我找到其中几个孩子了!”

她说着,嗓音里多了一丝黯然。

宋知舟望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素色身影,攥紧染血的绷带。

寒风敲打纱窗的声音犹在耳畔,宋隋珠却已立在垂花门下。

她拢了拢银狐毛滚边的月白斗篷,指尖触到内袋里冰凉的赤金梅花帖。

宋李氏扶着丫鬟的手踩上锦凳,暗红织金马面裙扫过车辕残雪,"听说你给陆大人绣的护膝用了双面三蓝绣?"她突然转头,点翠掩鬓在晨光里晃出冷芒,"可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以为攀上婚约就能翻出天去。"

宋隋珠垂眸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翡翠禁步,那抹绿像极了阿桃被拖走时裙角的补丁。

昨夜宋知舟应承的卖身契还锁在宋李氏的檀木匣里,此刻正随马车颠簸发出细碎响动。

"母亲教诲的是。"她屈膝时嗅到宋李氏袖中沉水香,这味道总伴着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脆响,"只是赈灾义卖还需三十匹妆花缎,听闻父亲书房里..."

"珠儿当真是菩萨心肠。"宋李氏猛地攥住她手腕,指甲掐进结痂的鞭痕,"明日便让阿桃去你院里伺候,可好?"这声"伺候"裹着毒汁,宋隋珠望着车外纷扬的雪,仿佛又见刑房里阿桃被按在春凳上,十指插满银针时溅在窗纸的血梅。

探春宴设在城郊梅园,尚未下马车便听得环佩叮咚。

宋隋珠刚挑起青绸车帘,便听有人嗤笑:"宋姑娘今日倒穿得素净,莫不是要给沈姑娘披麻戴孝?"

七八个锦绣堆成的身影立在琉璃影壁前,为首的女子鬓边金凤衔珠钗颤巍巍指着她:"听说沈尚书昨夜在御前哭晕过去,宋姑娘却在此处沽名钓誉,当真是好算计。"

宋隋珠抚过斗篷上错落有致的绣纹,那是用沈清嘉生前最爱的夕雾花样子改的缠枝梅。

三年前刑部大牢里,正是这位沈家千金将滚烫的燕窝粥泼在她背上,笑骂"贱婢也配用官窑瓷"。

"王姑娘若肯捐出这顶累丝金冠,城外流民今夜便能多三车炭火。"她抬手接住落梅,苍白指尖映着嫣红花汁,"还是说...您觉得沈姑娘的命,值不得这二两金子?"

惊呼声未起,忽见朱红斗篷卷着香风而来。

上黎郡主踩着鹿皮小靴踏碎薄冰,胸前赤金璎珞圈撞得叮当响:"本郡主倒觉得宋姑娘说得在理。"她径直摘下头顶九凤钿扔进侍女捧着的鎏金盘,"边疆将士的棉衣,可比咱们鬓边这点风光要紧。"

满园寂静中,宋隋珠望见郡主耳后新月状的红痕——那是乌什国贵族女子特有的胎记。

三日前她翻查陆砚修书房,在乌什国舆图旁见过相同纹样的密信火漆。

"郡主大义。"户部侍郎之女率先褪下翡翠镯,很快便有琳琅珠玉坠入金盘。

宋隋珠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娇客,忽觉她们与宋家佛堂里镀金菩萨像并无二致——慈悲都是镶在金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