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决断
第42章 决断
“小人明白,郎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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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后堂。
“不管如何,最好先派一个人去那个魏从事那儿,探探他的口风,你们觉得如何?”张伯安向众人问道。
“这个法子好?总比闷头闷脑的硬打强多了!”
“是呀!照我看,若是能出钱了结是最好了,哪怕三百万,五百万也行呀!”
“三百万,五百万?你好大口气!”
“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三五百万很多吗?就算是一千万钱也不算吃亏呀!张伯路这些年在外头的劫掠所得,库房里存的怎么也有个一两千万钱吧?就是这个时候拿来保命的!”
“恐怕没有这么多,那些钱来的快,去的也快,送给上头,豢养宾客的,照我看公库留下来的有个四五百万就很了不起了!”
“不足之处就只能让各家凑了,买命钱有什么法子?说到底,水上水上打不过,岸上岸上还打不过,也只能出钱了!”
由于主战派的首领张平不在场的缘故,后堂上的众人此时表现的非常“通情达理”,在他们看来事已至此,用钱来买命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了。正当张伯安准备下令派人出城去和官兵联络时,一人从外间进来,在张伯安旁低语了几句。张伯安精神一振,大声道:“那魏从事有信来,就在外间!”
“哦,有这等事?”
“这倒是个好消息,能写信来说明还是想谈嘛!”
“就是不知道信里开了什么条件,估计价码不低!”
“价码再高也总比没价码的好,黄天在上,保佑我们张家能过这一关,一定世世代代供奉无缺!”
张伯安招褚惠上堂,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旁边的老人问道:“伯安,信里写了些什么?”
“您看!”张伯安将信给了老人,老人接过书信看了看,叹了口气:“诛杀首恶,这倒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对抗官兵是重罪,若是不交十几二十颗脑袋出去,这件事情是了结不了的!”
“阿平他们可是自家人!”张伯安低声道。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老人谈了口气:“再说这信中没有提钱的事情,这就说明还能商量,最多到时候多送些钱去,看看能不能李代桃僵,或者拖延些时日,等到大赦的时候,至少能保住性命!”
“也只能这样了!那些宾客部曲呢?”
“只有交出去了!”老人叹道:“那些人里多半都是有命案在身的,当初伯路在的时候,还能带着他们打家劫舍,盗铸钱币,你又不是做些勾当的材料,留在家里岂不是招祸?”
“这倒也是!”张伯安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独断专行,便将书信交给堂上的人一一看过,众人的态度基本一致,大体上接受魏聪的条件,最多就是多出些钱,看看能不能收买魏聪,少死几个家里人。
统一了众人的意见,张伯安正打算找人来写回信,却听到堂下传来剧烈的争吵声,正当他错愕间,只见张平带着十多个人,手中提着刀,满脸杀气的上得堂来。
“阿平,你这是干什么,还不把刀放下!”张伯安身旁的老人厉声道。
“五叔公!”张平冷笑了一声:“性命悬于人手,岂能放刀,今日之事,对不住了!来人,给我把信拿过来!”
“信?”张伯安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看了褚惠一眼问道:“是不是张平让你送这封信来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平冷笑道:“你说这信是我让人送来的,那上面的官印总不是假的吧?我问你,既然有这等要紧事,为何不派人叫我来一同商议,我难道不算是张家人?”
此时张平的手下已经将魏聪的来信夺来,送到张平这里来了。张平扫了一眼,冷笑道:“好一个若不交出祸首,满门诛灭!那想必这信里说的‘祸首’就是我了?三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祸首?杀还是绑?说呀,也让侄儿死个明白!”
张伯安神色黯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面对张平的诘问,张伯安无力反驳,不管他内心深处有没有卖掉张平等人来保全家族的想法,但行胜于言,他在商议这等大事的时候将张平排除在外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时张伯安身旁的老者上前,接过话茬道:“阿平呀,这件事怪不得你三叔。你大伯和四叔死后,他就要为整个家族考虑了,方才大伙也都商议了,这魏从事信里并没有要钱,多给些钱他,把你李代桃僵,或者改为流放,拖延些时间,待到大赦,应该能保全性命!”“五叔公,这么说来我还要谢三叔他了?”张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可先前去攻打这魏从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光是族中兄弟便有二十多个,他们怎么办?都改成流放?还有先前派人去刺杀这厮,也是我干的。先前跟着大伯出外劫掠杀人之事更是数不胜数,家中宾客部曲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老者犹豫了一下:“阿平呀!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至于家中部曲宾客,里面不法亡命之徒太多,你大伯在世的时候还能驾驭的了他们,既然你大伯不在了,还留着他们就还是个祸害!”
张平听到这里,也不着恼,笑道:“这么说来,五叔公你想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还有家中的部曲宾客,去保全家族?我理解的没错吧?”
老者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这很难接受,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说实话,若是能可以用老夫的命来换阿平你的命就好了,毕竟老夫也活不了几天了,但比起族灭,牺牲一部分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张平的目光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绝大多数人都低垂眼睛或偏过脸,避免与其对视:“好,就算那官儿收了你们的钱,事后也没有食言而肥,饶过了剩下的人。可你们不要忘记了,大伯这些年来夺人财物妻女,取人性命的事情甚多,你们借着张家的名声,在外头各种夺人田产,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事情更是数都数不清。那些被欺压、被劫掠的人之所以忍气吞声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他们害怕张家的赫赫威名,害怕家中豢养的数百宾客部曲,现在你们为了保命,却要把自己的爪牙羽翼尽数拔除,你们觉得那些仇人是会就这么放过你们,还是会回来找你们报仇雪恨?”
堂上一片死寂,张平的话揭露了一个极其残酷的客观事实。在两汉时期的绝大部分时候,其郡县以下是一个赤裸裸的丛林世界。如果说在科举制盛行之后的宋明清时期,没有功名的富有者会因为劳役、加征税费的不公平分配而逐渐失去自己的财产,要么从自己家族中培养出精通儒家经典的天才获取功名自保,要么就向拥有功名的士大夫进献田产,缴纳贡赋,沦为其依附者。
那两汉时期的基层社会就更直接了,强宗豪右干脆直接收纳罪犯和流亡者,组成宗族武装,用暴力武断乡曲,甚至白昼当街抢劫杀人,公然视国家法度于无物;更夸张的是,这些强宗豪右中最大胆的甚至直接出钱雇佣刺客,干掉自己不满意的官员,有的甚至干脆和朝廷中枢甚至内廷官员勾结,抢在大赦之前出手,杀掉自己的敌人以逃避法律的惩罚。
在这样一种赢家通吃的社会里,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正常的退出机制的。要么你一路赢,赢到家族垄断州郡选举,世代两千石,然后成为经学世家,子弟上千,成为帝国的顶级门阀;要么就子弟背井离乡,宗族财产被人吃干抹净,尸骨无存,输家绝无还能退出保全家族的。所以两汉的酷吏的画风经常是车马一到州郡,立刻就从当地的富人区开始杀起,一边杀人一边翻法律条文,一路杀下来动则几百上千人,河流血流数里。剩下的富户个个心惊胆战,要么丢下家族根基迁徙到隔壁州郡,要么大白天都大门紧闭,家人奴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省的授人以柄,全族诛灭。当然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这两条路都是走不通的,毕竟对手的人马都堵到自家邬堡门口了,做什么都晚了。
“那阿平你要怎么办?”张伯安终于开口问道。
“很简单,继续打下去!那魏聪就那么点人手,肯定攻不下邬堡!”张平道。
“人家是官兵!”张伯安摇了摇头:“他只要能围住我们家,郡守就会派兵来,那时你肯定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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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需要时间,只要拖下去就会有转机!”张平冷声道:“三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家在朝中也有关系,他们肯定不会允许那个魏聪一直这么围下去!”
“有关系的是大哥,而非我们家!”张伯安摇了摇头:“最多老四知道些,现在他们都死了,这层关系就没有用了。人家要的是横行江表,郡县不能制的绛衣将军,而非被区区一个百石的贼曹从事就围在邬堡里出不了门的张家。如果你能凭自己的力量打败那个魏聪,也许人家会认下这层关系,否则他们只会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张平似乎被张伯安这番话给击溃了:“那,那我们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养的狗吗?”
“没错呀!”张伯安笑道:“不然还能是什么?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之所以会替我们遮风挡雨,说白了就是为了要我们替他们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像你养的猎犬,如果它老了、牙齿掉了,跑不快了,爪子也不再锋利,无法替你抓到兔子,你还会继续养着它吗?还是将其绑起来乱棍打死吃肉?”
堂上又一次恢复了死寂,只不过这一次优势回到了张伯安这一边,刚刚在战场上输给魏聪的张平已经并不认为能够仅凭自己的力量在战场上打败对手,正当他惶恐无助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宾客突然抢上前去,一刀便刺入张伯安的胸口,口中骂道:“田舍翁摇唇鼓舌,乱我军心,大丈夫死则死矣,岂有系首屈身,受辱于狱吏的道理?”
堂上众人完全没想到这一突发之事,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宾客一刀刺穿张伯安的胸口,又补了一刀,这才如梦初醒,大怒拔刀上前,三下两下便将那宾客乱刀砍死。张平稀里糊涂的走到张伯安身旁,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自己从来也没有瞧得起的三叔,用颤抖的声音道:“三,三叔!你信吗?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张伯安躺在地上,尽管旁人竭尽全力的试图堵住伤口,但血还是不断涌出,他的脸色惨白如牛奶,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命不久矣。
“我相信你!”张伯安嘶声道:“但也许那个杀我的人才是对的,每个人都会死,但被反绑着手,跪在地上被刽子手砍掉脑袋是最糟糕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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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邬堡外,河岸边营地。
杨征将切好的鱼脍放在火堆上,热气在在夜晚的冷气里蒸腾。他小心的涂抹油脂,撒上作料,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郎君,您要吃几成熟的!”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全熟的吧!”魏聪有些怀疑的看了看那些看上去不太卫生的鱼脍,他可不想为了两口吃的弄得一肚子寄生虫,这年头可没有驱虫药。
“全熟?”杨征惊讶的问道:“可,可是那样就不好吃了,其实这鱼脍直接生着沾蒜泥吃最嫩了,烤熟就差多了!”
“我当然知道生鱼片好吃,但日本人吃生鱼片好歹吃的是海鱼,还冰冻过,你就拿条淡水鱼让我吃鱼脍,岂不是和我的身体健康开玩笑?”魏聪暗自腹诽,旁边的王寿已经呵斥道:“郎君是雒阳来的,吃不惯你这些乡下口味,让你烤全熟就全熟,哪来这多废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