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弟皮卡丘梦蝶

第318章 师长与弟子,相邦和王上

第318章 师长与弟子,相邦和王上

咸阳五宫的所有禁军来到章台街时,夜色已深如墨染。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禁军皮甲的冷光映照在街道两侧的夯土墙上,如同流动的星河。

巡逻的卫兵早已退避三舍,只有几只夜枭蹲踞在屋檐,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这支沉默的洪流。

秦王政踏入这条街道时,玄色王袍的下摆扫过尚未干透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璜,温润的触感却无法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章台街连接中宫的章台宫,两侧槐树的阴影在火把照耀下张牙舞爪,仿佛要吞噬这支肃杀的队伍。

方才他率领中宫兵马快马扬鞭跑出来时,正是走的这条街道。

记忆中的马蹄声犹在耳畔,当时从相邦府的大门前跑过,玄黑大门上的鎏金门钉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发现今晚的相邦府有什么不同。

禁军在杨端和的命令下迅速铺满章台街,军靴踏地的声音如同闷雷碾过咸阳城的脊背。

一名年轻禁军的手甲不慎撞上佩剑,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惊醒了沉思的君王。

秦王政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迅速消散,他的眼眸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欢喜如初春融雪,茫然似雾锁寒江,愤怒若雷霆乍现,悲哀同秋叶飘零。

天下间所有情感都在他双眼中轮番登场,却又在转瞬间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自白家中找到的驷马高车帷幕微微晃动,秦王政的指尖在膝头敲击着无声的节拍。

他想着死去的蒙毅,这位儿时伴侣最后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想着背叛的腾、樊於期,两个秦国最能打的战将背叛了。

想着那个一直死死压制他的仲父吕不韦,曾经的相邦府书房里永远弥漫着的沉水香气息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一切迷题,稍后都将揭晓。

黎明终将刺破这浓重夜色。

想象中的厮杀声并没有出现,只有夜风掠过戈矛的呜咽。

杨端和的声音来的很快,要比秦王政预想中响的早许多。

“王上。“车窗外传来的声音透着少许郁闷,像是被迫咽下一口浊酒,“王龁王公已率军攻占相邦府,只等王上到来。”

直呼氏名是无礼,但在氏名后加上敬称就是区分了。

秦国有两个能打的王公,王陵、王龁。

秦王政的眉毛稍稍上挑,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额间的十二旒玉串轻轻碰撞。

王龁……这个名字其实很是闪耀,秦王政早在赵国的时候就听说过。长平之战第一代将领,压着廉颇打的猛人。

只是,当初这个在长平之战让赵国闻风丧胆的名字,此刻竟带着几分荒诞的意味。

他无声地轻笑一下,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如同蜻蜓点水。

不去白家勤王,而是攻占相邦府。

这个老将的选择就像棋局上出人意料的一手。

秦王政胜,这就是妙手。

秦王政败,这就是臭手。

王龁是没想到他会败吗?

这是秦王政见到的第一个忠臣,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公年事已高,不要再让其受劳累了。”秦王政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像在讨论明日的朝会般随意。

修长的手指拂过车帘上精致的云纹,他继续说道:

“传寡人的令,请王公归府休息,杨将军率领禁军接管相邦府。“

车外,杨端和的郁色一扫而空。

战将的甲胄因急促的呼吸而发出欢快的铮鸣,应“唯“的声音异常响亮,惊飞了附近树梢上栖息的寒鸦。

他转身时,猩红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王上这句话意图很明显,信不过老将王龁,只信他杨端和啊。

此番虽没有破相之功,不能借此封侯封君,但能得王上如此信任这也可以了。

他杨端和还年轻,日后定能靠战功封君封侯!

杨端和拨马去见王龁,态度诚恳地表达了王上意思。眼睛一直瞄着老将,做好了老将恼怒自己被揍一顿的准备。

资历不如人,战功不如人,被打是应该的。

王龁静静听着,“嗯”了一声,带着一众家臣遵王令离开,回府睡觉。

这个做派让杨端和有些傻眼,王公你不打我一顿吗?

立下大功的老将一不要求见王上,二不要求巩固战果。

老将本就没想着抢这个功,准确的说他就没有意识到有破相之功。

是在相邦府任职的熊文在半路截下他,告诉他白家门口胜负已定,禁军尽诛叛贼。王上下一步就要攻打相邦府,他可先去。

王龁这才来。

杨端和渴望的功劳,老将不是那么特别在乎。

功劳有很好,没有也可以。

王上信任很好,王上不信任也可以。

禁军快速换防,掌控相邦府每一个角落。

章台街发生如此大事,所有官府都死一样的寂静。

廷尉府的廷尉,御史府的御史大夫都如同完全不知道一样。

秦王政在相邦府门口下了马车,视线在火把照亮的章台街看了一眼,火光在他眼中形成两团烈焰。

天亮以后,今夜默不作声的这些人,都会是秦国的忠臣,是他秦王政的忠臣。

他的眼睛向禁军中的某处看了一眼,那里站着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是他的老相识——燕太子丹。

他在赵国为质子的时候,燕太子丹也在赵国为质子。

只是相比于他的凄惨,燕太子丹受到的待遇要好的多。

他那个时候很羡慕燕太子丹,燕太子丹看其可怜还接济过他。

如今人还是那个人,事却不是那个事了。

秦王政看着燕太子丹露出的谄媚脸,心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对燕太子丹个人并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很感激。燕太子丹刚到秦国为质的时候,他就以太子身份去见过燕太子丹,两人相谈甚欢。

他继任为秦王以后,还提高了燕太子丹的待遇。他敢保证,燕太子丹这个燕太子在秦国生活比在燕国舒服多了。

除了不让燕太子丹回燕,秦王政自问对燕太子丹极好。

只是……燕太子丹只想回燕。

[快了……]秦王政在心中默念一句,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这位幼时友人是好是坏。

好、坏,人都是要放的。

无关个人情感,只关国家利益。

他的弟弟在细节方面做得尤其好,总是会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就是大节有亏。 秦王政现在回想弟弟强攻白家,都觉得只有发狂疾的人才能做出来这破事!

他信步踏上相邦府的台阶,在排成两列的禁军中间走过。

他观察着相邦府,像是第一次来一样。

其实也差不多。

相邦府在大年初一就被他弟弟砸了一遍,现在的相邦府是重建的,他还真的没有来过。

来相邦府作甚?

给仲父问好吗?

让仲父羞辱吗?

秦王政眯着眼,越走心情越好。

他在相邦府重建后头一次来到他的仲父地盘,就是收回权力。

集权!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秦王政的每一步都踏在在场所有人紧绷的心弦上。

相邦府新漆的立柱,好像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重建的屋檐下,崭新的铜铃在寒风中沉默不语。

秦王政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连石板缝隙中新生的苔藓都不放过,却没有发现预想中的打斗痕迹。

没有发现太过剧烈的打斗痕迹,就意味着王龁攻占的时候没有遇到太过剧烈的反抗。

他心中的疑虑和欢喜这个感情一样,渐渐浓郁。

他确信,他没发现打斗痕迹绝对不是因为夜色昏暗——两列禁军每一个人都高举火把,把相邦府照的比白昼还明亮。

秦王政脚步放慢,观察越发仔细。

然而,他甚至没有在相邦府的地面上看到太多血迹。

他大胆猜测。

或许王龁不是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而是没有遇到过抵抗。

一念及此,秦王政脚步加快。

他迫切希望见到自己的仲父,国家的相邦。

杨端和跟着脚步加快。

战将其实有些不了解,为什么他在和王上说吕相请王上进来,王上就真的亲自来见吕相了呢?

应该让吕相出去见王上啊,王上最开始就是这个命令。

战将脑子里想着,也没太在意。

这些事都是小事,他毫不关心。

他只关心打仗,封君,封侯,分土。

他就这么跟着秦王政来到相邦府主堂前,见到了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甘家神童甘罗,看到吕相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桌案前边,好像在,看书?

要死了还看书?

杨端和撇嘴,正要跟进去。

同样的景色,在秦王政眼中却是不同。

这位王者看到主堂前的甘罗,觉得像是一只被捆得像只待宰的羔羊,被弟弟压着的少年天才嘴里塞的麻布很干净。

仲父吕不韦披着狐裘大氅的侧影在灯下显得格外单薄,翻动竹简的手指依然稳定如常,仿佛这只是某个寻常的批阅奏章的夜晚。

“请杨将军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内。”秦王政突兀下令。

“王上。”杨端和神色认真:“这不安全。”

他可是亲眼见到这位文官之首在受伤的情况下压着腾打。

文官都是鸟人,唯吕相不是。

灭东周是战功,压着腾打是勇武,要是秦国都是这种文官杨端和嘴都能笑歪。

“多谢杨将军好意,孤意已决。”秦王政沉声说道。

“王上……”杨端和欲言又止,想要劝谏,又觉得直说王上打不过相邦可能不太好。

“杨将军。”秦王政直视杨端和双眼,认真地道:“你要违抗孤的命令吗?违抗王令者,当斩。”

平平无奇的杀气自秦王政身上散发,见惯杀气的杨端和也不禁心神一凛,内心打怵。

他见过太多人身上的杀气,最盛者乃是武安君白起,那真是离近了都发冷。

秦王政的杀气在杨端和认知中稀松平常,还不如一个战场老卒。

但不惧武安君的杨端和,却惧怕秦王政。

武安君杀气再重也杀不了他,秦王政杀气再轻也能斩其首断其头。

秦王政将掌握秦国最大权力,而这份权力,杨端和不敢触碰挑衅。

“唯!”杨端和重重一应,指着房间角落中的甘罗:“他呢?”

“带出去。”秦王政眼神都没往甘罗身上偏一眼。

“唯。”杨端和又应。

大步走进主堂,脚步跺的极响。

他以此来恫吓吕相,让吕相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一边像是抓小鸡仔一样抓着甘罗,一边在心中暗骂王龁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不把吕不韦绑上,浑然忘记自己给樊於期体面一事。

尊重吕不韦,给吕不韦留有体面的老将王龁要是知道秦王政私下见吕不韦,定然也会愤怒于杨端和这竖子怎么不提前把吕不韦绑上。

杨端和拎着挣扎不已的甘罗出去了。

“关门。”吕不韦咳嗽一声,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风寒好像又犯了。

“诺。”秦王政面无表情应道,像是在观政勤学殿听师长讲课的弟子。

他返身,在杨端和“不要啊不要啊”的眼神里关上门。

“过来坐。”吕不韦指着自己对面的草席说道。

秦王政又应一声“诺”,信步走去。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吕不韦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草席。

吕不韦身前的桌案也不是高案,而是一张长几。

这一切,就和在观政勤学殿里的摆设似的。

当初其弟曾经痛批过这种简陋教学条件,说这不是没苦硬吃吗?

秦王政倒不这么认为,做什么事就要有做什么事的态度,就像正式场合只能正坐而不能像在后宫一样等着妃子来吃鸟的箕坐。

“仲父这是作甚?相邦府连椅子都买不起了吗?少府不拨钱?”秦王政轻踢草席:“还是没苦硬吃?”

吕不韦抬眉瞄一眼,低下眼眉,嗤笑一声,没有给出言语。

秦王政自讨没趣,面色阴沉,怒色显现。

他坐在草席上,正襟危坐,语气低沉:

“仲父以为今日还是昨日乎?”

昨日你可以这么对孤,今日你怎么敢!

“都一样。”吕不韦放下竹简:“一直都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