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立储,嬴成蟜
第322章 立储,嬴成蟜
今夜大火有点多。
秦王宫中宫的甘泉宫主殿,阳里坊中最为豪华的白家老宅,还有章台街刚刚修建还不到半年的相邦府。
放火、杀人,这两件事总是连在一起说,就是因为两件事总是同时出现。
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捂住幼童的嘴不让其因为外面的喊杀声而大哭,生怕给家里招来大祸。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个不懂事的幼童被捂死。死亡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樊於期家宅墙底没有一根杂草,只有一颗历经四代秦王屡经战事,未死在战场敌人手,而死在同僚秦剑下的老将蒙骜的大好头颅。
白家老宅内,高来高去在江湖中极负盛名的江湖人死了数百人。
这些江湖名宿的死亡,在江湖中引发轩然大波,被称为江湖浩劫。
而在秦国竹简的记录中,他们留下的痕迹是“白家门客”。
偌大白家,只有白家老家主白甲、白家家主白凡的死被记录在案。其余人的称谓是,千余人。
相邦麾下,曾经声名显赫的十二君数目从十二减到十,减到八,减到没有。
嫪毐、赵底、鹏飞……这些死掉的人,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好像他们从没来过。
他们死亡造成的影响,远不如秦国当代四大战将中腾、樊於期的死亡影响来的大。
将军坊中的蒙家因樊於期、腾的反叛而跌落三大显赫将门。
叛将樊於期、腾的宅邸收归国有,财产收入内府,其家人无论老小悉数于草滩刑场处死,夷三族。
秦国自从确立军功进爵制度,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出逃的文官,没有叛逃的将领。
头一次,便如此严重,叛了两个当代最能打的将领。
若说王陵、王龁这些老将象征秦国军心,那樊於期、桓齮、杨端和、腾就象征秦国战力。
不是每个老将都叫廉颇,八十岁还能当四十岁打。
四将去二,咸阳上层已是人心浮动。
但这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
最危险的时候,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传到国外,传到魏、赵、韩、燕、齐、楚等大国。
后果未至,渭水已红。
不只是樊於期、腾的三族,还有白家的三族,还有吕不韦的三族,还有许多人的三族。
他们被判处腰斩。
一具具身体被分成两半,在渭水河畔凄厉哀号。肠子鲜血在初见嫩芽的草地上陈铺开,如同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行刑用了七日,多是晴天,艳阳高照。围观者却觉不出暖意,只感觉来到了阴冷黄泉。
行刑的刽子手往后数年,夜深人静、市场喧闹,时不时便会听见哀嚎。
老秦三大世家之一的白家被连根拔起,京畿附近城池不时便有白家人被运到咸阳。
草滩刑场今天杀二十三,明天杀一十七,就这么稀稀拉拉的杀,杀了一个月。
秦国不是没经历过政变,秦昭襄王上位如是,季君之乱亦如是。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臣子反君。
自从商君变法,秦国历代君王都致力集权,秦君手中权力远远高于列国国君。
两百年君臣磨合,秦国形成了君掌朝堂权,臣做实在事的生态平衡。秦国贵族将朝堂让给了外来人,致力于九卿之下的中高层官职。
秦惠文王把商君五牛分尸。
秦昭襄王驱逐四贵,令杀白起。
秦庄襄王屠戮宗室,兄弟一个不留。
秦君刻薄寡恩是天下共识。
但对老秦贵族,商君死后,历代秦君没有一个下手。
老秦贵族也安分守己,不再像过去一样吸秦国的血,致使出现秦国贫弱而秦贵族殷实的现象。
君臣好容易和谐百年。
白家亡,和谐被打破。
往日间吕相长吕相短的老秦贵族真是恨死了吕不韦,也恨死了白家。
他们不知道当今王上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对他们举起秦剑,再找一个该死的商鞅来一个该死的变法。
而他们在此之
间,能做的事却极少极少,不敢不能不可以做。
谋反是底线,王上对此做出再大反应也不足为奇。谁要是敢在这时候去撩拨王上,老秦贵族祝愿这人早死,死远,以免那该死的血溅他们一身。
他们私下聚会都对吕不韦、白家大骂特骂。少许人说白家或许没有谋反,摆出一副举世皆浊其独清的姿态,说王上或是在铲除异己。
这番言论只是稍有传开,就被老秦贵族内部掐死,持有这种想法的家族子弟重者族谱除名,轻者远离咸阳滚去上郡。
铲除异己?
真是笑话!
蒙骜死了,自幼陪伴王上练武一起长大的两个蒙家小子一死一残,王龁孙子被斩落城门。
樊於期死了,腾死了,三族尽腰斩。
一直站在秦王政身后的华阳太后被一场大火烧死在寝宫。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铲除异己?有脑子没有?
真当吕贼策反的甘泉宫宫长说的话是真的?华阳太后是自焚?
这分明就是此内贼替吕贼放火!畏死胡言!
白家跟着叛贼吕不韦谋反是铜铁一般的事实,老秦贵族现在只想着王上不要牵连太多。
但一想到之前王上在吕不韦压制下过的苦日子。
王上想为后的隐宫女被吕贼杀死在雍城,神灵句芒降秦收少府一应物件,奏章不送王宫而送相邦府……如此种种,王上却还要称吕贼为仲父。
王上经历如此压抑的事,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啊……
夜过去。
天放明。
至午时。
中宫。
成蟜宫。
李一宫,前堂。
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只有两个嘴上无毛的男性。
一个少年。
一个青年。
“阿弟……”青年坐在凳子上,手臂架在桌案上,对坐在桌案对面的少年道:“孤真的没想杀吕不韦。”
少年不语,视线落在桌面上。
要是有人能凑到他眼前,就能发现那双眼睛没有聚焦,落在空处。
“阿弟。”秦王政绕过桌案,把着弟弟双肩轻轻摇晃两下,沉声道:“你是不相信为兄吗?”
嬴成蟜恍如梦醒,丹凤眼上扬,嘴角牵强一笑:
“我当然相信阿兄。”
“不。”秦王政近距离盯着弟弟眼睛,稍有怒气:“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为兄!”
秦王政呼吸微重,在前堂大踏步行走,走过去走回来,边走边道:
“你不相信孤!你认定是孤杀死了吕不韦!你的眼睛告诉孤就是孤杀的!
“呵,是啊,你有充足理由。
“吕不韦谋反,他谋反啊!孤怎么会留他性命呢?
“怎么会有留谋反者性命的王呢?
“没有!”
脚步停在桌案边,秦王政巴掌与桌面强力频繁接触,声音越来越大:
“孤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知道阿房是孤杀死的那天,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孤亲眼看到你对孤有了疑心!
“孤连枕边人都能杀,怎么会留一个欲杀之而后快的吕不韦?孤自己都不相信啊!
“但是这是真的!孤真的没有杀他!”
秦王政仰头,露出有清晰青紫掐痕的脖颈。
“看到没有?这是吕不韦留下的!”秦王政指着脖子说:“孤认定吕不韦不会杀死孤!他差点杀死孤但终究没杀!孤是对的!孤现在更不想杀他了!”
“阿兄,我有些倦,想回去睡觉了。”嬴成蟜苦笑着揉太阳穴,起身欲回后室。
秦王政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其弟面前,挡住弟路,面色难看:
“你现在,已经不信任孤了吗?你听信了我母和你母的言语,认为孤迟早有一日会对你举起秦剑,对否?”
嬴成蟜一脸无奈,挤出一个笑脸:
“我只是想睡觉。”“好。”秦王政让开道路:“你睡。”
少年从青年身边走过,青年攥紧了拳头。
眼见少年进入后室,带上后室门,秦王政大声喊:
“赵伐燕数城,现在正是该把燕丹放回燕国加强燕国以抗赵的时候,这不是你早就看到的未来,想好的策略吗?
“孤做恶人,你做君子,你出面请孤把燕丹送回燕国,这不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吗?
“你自己定的计,你自己不管了吗?”
许久,没有回应。
秦王政一拳砸在桌案,发出一声巨响,这巨响却没他的声音大:
“蒙公死了!蒙毅死了!华阳大母也死了!昨夜死了这么多人!你却只记得一个吕不韦!
“腾、樊於期叛乱,国内如同一锅乱粥!等传到国外,四国五国大军就或许打到函谷关!你这个时候说你要睡觉!”
天下最强大的王大声咆哮,许久过去,得到的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
当回声散去,前堂已无人。
后室。
嬴成蟜靠着门,坐在地上。
没有哭出声,只是流眼泪。
他还不到十三岁,但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人了。
当日,申时。
信宫前殿,文武大臣汇聚一堂。
秦王政有令,上朝。
上朝只有上早朝,没有上下午朝或者晚朝的。
但朝堂上没有人有异议,负责纠错的御史大夫隗状脑袋一直低着,比他第一次上朝时还要拘谨。
往常秦国朝会比市场还要乱,文官武将互不对眼,文官之间你骂我嚷,武将之间你打我踹。
今天什么都没有,静寂一片。
高台上,原本是华阳太后、赵太后、秦王政三人。
现在只有秦王政。
秦王政靠坐在往常坐着的椅子上,椅子后面什么也没有。
秦王政不说话,气压便一直低。
不知何时……
“章节。”高台上的声音很平缓。
平缓到,秦国贵族更加紧张了。
王上怎么会这么平静?这是王上第一次临朝啊!吕贼没死的时候,王上可是连决定开不开朝会的权力都没有!小心些!一定小心些!
特批入朝的咸阳宫章节起身,动作太大太僵硬太突然,牵动几乎无所不在的伤口,他却恍若未觉:
“章节在!臣在!”
他来上朝之前特意问过人,知道王上叫的时候可以自称氏名,也可以自称臣,哪个都可以。
一个紧张,他说了俩。
放在平时,文官少不了奚笑一声,笑莽夫粗鄙。
今天没人笑。
静悄悄,等上言。
“你平叛有功,寡人拜你为太尉。”上言,语气依旧和缓。
“唯!”章节大声应下,一时间紧张多过喜悦。
“西山。”上又言。
“臣在。”原太尉西山起身,拱手,很是恭敬地道。
“你累了,致仕吧。”
“唯。”
“蒙恬。”
“臣在。”
“勤王有功,寡人拜你为内史。”
“唯。”
“孟暗。”
“臣在。”
“你累不累。”
“臣乞骸骨。”
“杨端和。”
“臣在。”
“将军神勇,爵升三等,当为右更。”
“谢王上!”
“王龁。”
“臣在。”
“老将军勇猛胜往昔,乃破吕贼之首功也,爵升五等,当为大庶长,寡人等着为老将军封侯。”
“谢王上。”
“……”
就这样,秦王政一个接着一个点名过去,有些升官加爵,有些丢官回家。
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王上所言所语完全在理。
内史、太尉,掌管着咸阳卫卒。
跟随吕贼谋反的,便有咸阳卫卒。
别说什么裹挟不裹挟,知情不知情,这是谋反!没有道理可讲!
王上将掌管咸阳卫卒的权力拿回来,放到心腹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拿回来,等着让你继续谋反?
西山、孟暗两人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很是欢喜。
王上如此作为,意味着没有在灭了白家之后,猜忌西、孟两家。
就事论事,犯错领罚,这很好。
上言大概有一刻左右,一直未停。
停片刻。
“熊文,熊启。”秦王政眼神复杂。
两兄弟一起起身应在。
“因吕贼一事,寡人今恢复武烈王两相制。”秦王政沉声道:“熊启,寡人拜你为左相。”
“谢王上!”
“熊文,寡人拜你为右相。”
“谢王上!”
“嗯。”给出最后重要官职的秦王政破天荒地应了一声。
他扫一眼台下。
他叫起来的人全都站着呢。
秦国可没有王让坐下才坐下的规矩,回完话就可以直接坐下了。
秦王政看着这么多人站着,没说什么,继续用之前平缓的语调说道:
“立储,嬴成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