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凤且是被吓醒的。
他纵使在前线御敌奋战,见过尸山血海,早练就一副大胆,可也耐不住半夜有人把冷冰冰的手伸入他胸口——
凤且下意识就是杀招,可来人更厉害,挡了他拳头,干脆千斤坠地,压在他胸口,差点没把他坐死。
正要再出掌时,扑面而来的浓密长发窸窸窣窣裹在他脸上,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贼子何人?”
“你才是贼子!老娘差点被你暗算!”这黑漆漆的地儿,鬼知道段不言摸到书房来多艰难。
好不容易寻着绵软呼吸走到跟前,两声喊过去,凤且睡得跟头猪一样。
没办法,她才动手推的——
凤且睁开眼,黑漆漆的夜里也看不到人,他双手揽住段不言的腰,把人挪到罗汉床里头,二人挤成一团。
段不言伸手在黑夜里抓来挠去,“凤且, 我要去茅房!”
“你——”
凤且满面起床气,奈何黑夜里头,段不言也看不到,他只觉得把段不言带回听雪楼是个错误!
“你让丫鬟带着去就是。”
“我没要人守夜,快点,凤且,耐不住了!”
凤且去过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点燃烛火,段不言气急,她在内屋吹半天都点不燃,不然也不至于摸黑过来。
烛火照亮男人愠怒的俊颜,他对着大眼睛眨巴的段不言,一时无语,只能抬手指了盥洗的小房子。
“里头有恭桶。”
恭桶?
段不言披散着长发,摇头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那玩意儿我不喜,你陪我去茅房。”
“……这天多冷,你何必自讨苦吃?”
段不言鼓着腮帮子,像个肉嘟嘟的豚猪,“恭桶,我拉不出来。”凤且气得颜面绯红,“段不言……,你……你好歹是大家闺秀!”
“哪个大家?家里父兄都被砍头了,我孤家寡人,算个什么闺秀!快点,凤且!”
她翻身下了罗汉床,抓着凤且的大手,毫无男女避讳,因她力气大,一下就把凤且连着被褥从罗汉床拖到地上。
“咚!”
凤且身子落地,尾椎骨撞得生疼,他的儒雅斯文,这一刻全然破功,“段不言,你自唤丫鬟去!”
“少废话!”
段不言轻衫薄裙,长发垂到大腿处,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拽着凤且,“听雪楼什么地儿,我的丫鬟哪里知道茅房在何处——”
凤且的人生精彩纷呈,但半夜领着夫人去寻茅房,也是二十八年人生第一次。
腊月的夜,滴水成冰的冷。
凤且胡乱裹着大麾,歪靠在茅房外头的墙上,直到段不言入厕完毕方才舒了口气,可下一秒,段不言双手伸进厚厚的雪中清洗,忽地起了坏心思,她暗戳戳的搓了个雪球,正当凤且满脸不耐催促她回屋时,挥手砸了过去。
“啪!”
棒!正中红心!
“段不言!”
凤且惊声,喊得听雪楼差点地动山摇,段不言看着那丰神俊朗的儒雅郎君被砸得头歪眼斜,立时蹦跳过去,毫无歉意的扶住脚步踉跄的凤且,“嗳嗳嗳,我说你怎么不躲呢,身手这么好,竟然被我砸个正着——”
下一刻,凤且摸了摸唇上热热的东西,打着灯笼一瞧,血!
段不言满脸尬笑,“力气大了点,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凤且只觉段不言是他的噩梦,从前八年夫妻,也没有今晚过得艰难。
他膝盖疼,鼻头疼,脑瓜子更疼!
拜凤且的不矜持所赐,惊动了熟睡的丫鬟婆子,连着阿苍。凝香以为大人把夫人欺负了,阿苍以为大人遭歹人暗算,二者都是匆忙披衣就奔出房门,齐齐往正房跑去。
片刻之后,灯火如昼。
书房之中,阿苍轻手轻脚给坐在罗汉床上的凤且擦拭鼻血,凝香与竹韵立在段不言身后,段不言盘腿坐在交椅上头,满脸尬笑,“都说了是夫妻情趣,凤适之,别小气吧啦的,我要真是谋杀亲夫,你这会儿早升天了。”
胡言乱语的解释,还不如闭嘴。
凤且不予理会,偏偏段不言这会儿有精神,“别不理啊,男子汉大丈夫,心眼比针尖还小可不能成大事,罢了,我给你赔罪。”
赔罪?
凤且皮笑肉不笑,斜睼那坐没坐相的女子,“如何赔罪?”
段不言纤手一拍大腿,“我请你吃酒。”刚说完,凤且只觉不妙,果然,下一刻就听得这女子说道,“此刻!”
“竹韵,你同阿苍去厨上翻点肉来,我们烤着吃。”
她拍了拍扁平的小腹,“晚间那碗面,看着不少,却不抗饿。”何况这里的食材比末世新鲜一万倍,光是想想就口水四涎,她哪里还睡得着?
“不可!半夜灶火已熄,待到早间再吃。”
段不言冷哼,“熄什么?这炭盆子就可以。”她指着凤且,“一会子让你尝尝,段氏烤肉,那叫一个醇香美味。”
丑末寅初之时,听雪楼的书房之中,弥漫着肉香。
凤且裹着被褥,被段不言拉着硬生生吃了盏刚烫出来的温酒,“如何?爽不爽?”
爽是何意,凤且不知。
但他确实拿段不言没有办法,凝香因头上有伤,吃了几片就被段不言打发,留着竹韵和阿苍,边烤边吃,满嘴流油。
凤且不忍直视,自己这素雅别致的书房,竟成了锅庄灶台,可段不言也不容他睡去,一时戳块肉塞到嘴里,一时又缠着他碰杯吃酒。
他满眼疲惫,看向窗外,再一会儿就天亮了,哪里还能补眠……
低头看去,段不言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极为满足,他冷不丁问道,“夫人,为何轻生?”
脖颈上白绫留下的伤痕依然显目,莫说凤且,就是竹韵也想知道,夫人是因何走了绝路。
幸好,活过来了。
段不言筷子夹菜,小嘴像耗子一样嚼个不停,听得这话,也不觉得意外,咽下口中烤肉,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方才说道,“你还敢问我,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狼心狗肺,有了新人忘旧人,趁着我娘家死绝,把我送走也就罢了,还让下人来恶心我。”
“……夫人,可否好生说话?”
凤且义正言辞,眼神肃穆,段不言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闪躲,她双手一摊,“一口唾沫。”
“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