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凝香一听,猛地抬头,看着凤且脸上青红相交的巴掌印,嗫喏道,“大人……,夫人脾气不好,要不就不来——”

凤且怒极反笑,“让她再来打个试试。”

凝香顿时无言以对,片刻之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夫人如今气急败坏,对大人也略有不敬之处,大人宽大为怀,就莫要逗弄夫人。她手上不分轻重,若再伤了大人,可就不美了。”

凤且:……

有这么劝人的?

片刻之后,凤且收敛怒气,指着凝香说道,“你同她说来,律法书册乃珍贵之物,我跟前只有一本,也无誊抄,若就借给她,她一旦动怒气恼,撕了律法书册,该如何是好?若要瞧,就到我跟前来瞧,若有不明之处,我还能解读一二。”

凝香满脸作难,踌躇不定。

凤且怒从心去,“怎地,使唤不了你了?”

凝香再不敢犹豫,躬身退出书房,立在堂屋中,连叹三息,正巧碰到阿苍提着热壶铜盆到跟前,两人相望,各有无奈。

“姐姐劝着夫人些,大人好歹要面见同僚下属,脸上那般难看,丢的也是夫人的脸。”

凝香:……我是什么能耐之人,可以劝说夫人?

她抬眸,叫着阿苍望向自己额际伤势,“夫人所为,你也挨了夫人教训的人,不如你来同夫人劝解几句?”

阿苍哑口无言,只能垂着头,重重一叹,往书房里头而去。

留下凝香稍待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入内,直直撞入段不言眼眸,见她两手空空,眼神冷厉起来,“怎地?”

凝香意意似似,吱唔片刻,才闷沉沉说道,“大人请夫人亲自去看,说这律法跟前只有一本,并无誊抄,若夫人不解,大人还能解答一二。”

段不言满眼看废物的无语,她懒懒散散起身,趿拉着软鞋,披散着刚散开的长发,浅色深衣长裙,素着一张英气勃勃的鹅蛋脸,三两步来到书房。

内里,阿苍正小心翼翼替凤且敷脸,“大人,要不明日休沐一日,您这……,也不好面见下头官员。”

凤且叹道,“只怕不能,宋云璞一早还要与我禀事,进京日程迫在眉睫,再不容耽误。”

“可……,可夫人下手也太重了。”

阿苍埋怨,身后却响起让他汗毛耸立的声音,“那不如,我再打一巴掌?”

“啊!夫人——”

阿苍立时跳开,嘴上喊着夫人,身子却躲得极远,留下凤且自己拿着巾帕按在脸上,哭笑不得。

“阿苍!”

“小的……小的知错,夫人恕罪。”

段不言懒得理会,一屁股坐在凤且长榻上,“区区一本律法,非要我亲自上门讨要,凤适之你也是抠门到死。”

抠门凤且表情无可名状,片刻之后才让阿苍取来律法,递给段不言之前,凤且叮嘱道,“夫人,不可撕书。”

段不言一把就抢了书过来,“你少啰嗦!”

她索性丢开软鞋,上了凤且长榻,双脚盘腿坐在凤且小腿边上,仔细研读。

难得娴静,凤且目不转视,眼神平和,打量着段不言。

期间,还招手让丫鬟燃了灯火,搬来她跟前,段不言抬眸轻扫,复又低头,她看得仔细,当瞧着女子不可立户之时,她不染铅华的桃腮粉脸之上,映现薄怒。

不可立女户,所言之意就是她没有独立的人权。

妈了个巴子,这破地方!

再细看过去,同样罪责,男子却比女子所受惩罚少一等,在看到三从四德之时,愠怒难消。

凤且把她一举一动,面上细微表情都收纳眼底,如今瞧着她生气,并探头看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下一刻,段不言抬眸,指着书上字体,“如今我无父无子,只能依仗你过活?”

凤且哑口无言。

“我自个儿的银钱,竟不是我自个儿的?”其实是说财产处置权,从末世杀出一条生路的段不言,脑仁实在无法理解,我纳入囊中的物件儿,竟然不是我的?

凤且连连摆手,“也不是这个意思。”

段不言狠狠瞪过去,“那是何意?”

“女子羸弱,立身世间,若说不能独活,也有失偏颇。只是许多女子新寡或是不再二嫁,也得依附家族生存,若真是独门独户,无有子嗣兄弟,少不得是会被欺负。”

凤且谆谆教导,事无巨细,说得比凝香与竹韵更为精准。

“譬如,有家族兄弟子嗣丈夫撑腰的,寻常大事小事,才不会被低看了去。”

段不言倔强而言,“我管旁人低看高看的,只自己舒坦就是。”

“若旁人不让你舒坦呢?”

继而说起他身为巡抚,复核诸多命案的例子。

其一,东家寡妇被欺辱多年,最后咽不下恶气,并寻了砒霜,下在邻居童子零嘴之中,玉石俱焚。

再说,东河有家布商独女招赘在屋,待父母老去,赘婿翻身做主,随意寻了个男仆,诬陷女子与男仆通奸,告到知县,判了女子私刑,到了知府处,觉得疑点重重,发回县衙,着令重申,方才发现端倪,欲要给女子一个清白,奈何女子不堪刑罚,已身死女监。

段不言听得瞠目结舌。

“然后呢?”

凤且叹道,“这赘婿自是伏法,可惜那布商之家,就此绝后。”

段不言冷笑,“这等别去,若是我——”她意要说自己能打能杀,不怕之类的话,可脑子忽地想到,末世之中,她也算有几分能耐,可还是死在一群宵小手下。

强中自有强中手,她眉头紧锁,甚是不明。

段不言也不傻,她若想在这世间恣意活过,定然要了解这世道的规则,横冲直撞丢了小命,那就白来这一趟。

受过末世磋磨,她更爱惜此生小命。

故而,她耐着性子看来,诸多不解,又拉着凤且解说,一开始凤且还颇有兴致,可随着夜深人静,劳累一日的凤且也扛不住,他顶着面上娇生生的巴掌,不停的打瞌睡。

奈何段不言兴致颇浓。

她腿脚都塞到凤且衾被之中,不等凤且睡过去,就抓着凤且起来,“再说说这,通奸真要沉塘?”

凤且大手伸出来按住她的律法本子,睡意浓厚,“夫人,来日方长,今夜且饶了为夫,改日与你解答。”

说罢,头一歪,靠在枕上睡了过去。

再瞧地上,凝香竹韵阿苍,各寻了个地儿歪靠着,尤其是阿苍,已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噜声。

段不言抬眸,沉吟片刻,放下律法本子,起身离去。

待她出门,凤且睁开双眸,目光如镜,湛清澈底,再无片刻之前那般浑浑噩噩。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