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麟台对峙2——脱污名 述恩情
蓝启仁眉头紧锁,胡须微微发颤。虽然不喜欢魏无羡离经叛道的行事作风,但听到故人身后名节遭到污蔑,心中仍是极为不悦。
他重重一拍案几,沉声道:“金宗主,魏长泽当年持拜帖入蓝氏听学,藏色散人更是抱山前辈亲传弟子,二人于云深结缘,情深意笃,成亲后才去了云梦江氏,何时成了你金氏口中的家仆?”
他目光直刺金光善,“你与我们一道听学,难道会不知晓此事?二十多年前的听学名册尚在,要不要老夫现在就命人取来,当着诸位的面,一一验明真伪?”
殿内的议论声渐渐转为意味深长的窃窃私语,仿佛一把无形的刀,一层层剥开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魏无羡竟然不是家仆之子,那云梦为何流言遍地?”
“嘘—— 你不知道吧,这流言…是从那位虞夫人口中传出来的……”
“江老宗主竟然没阻拦?任由夫人这般胡说八道?”
“谁知道呢?她至死都以‘虞夫人’自称,不知可曾真正入过江氏族谱,谁管得了……”
角落里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当年虞紫鸢处处针对藏色散人,没想到人死灯灭后,连身后清名都不放过,还喜欢给自己戴帽子…… ”
“这么说,魏无羡乃是江老宗主……之事,恐怕也是空穴来风……”
有人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惊疑:“更蹊跷的是江老宗主和金宗主,他们明明与魏长泽曾是同窗,却纵容妻子和子侄诋毁故人之子……”
殿内空气突然凝滞,众人渐渐地咂摸出不一样的滋味,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莫非那漫天流言,从来不是无知妇人的妒恨,而是江老宗主和金宗主故意为之?
那些飘忽的目光带着微妙神色,像淬了毒般,时而掠过面色渐沉的金光善,时而瞥向脸色铁青的江晚吟。
江晚吟眼中的愤恨之色更加幽深,手指猛然用力,手中的酒杯几乎变形。他万万没想到,当初悬在魏无羡头上的诛心利刃,有一天竟会指向自己。
“嘘——”有人突然噤声,目光示意众人看向主座。
金光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堆起圆滑笑意,连忙起身作揖:“蓝先生莫恼。实在是小侄年轻识浅,听风便是雨。”
他转向金子勋时骤然变脸,声音陡然拔高:“子勋!你口无遮拦在先,这天雷劈得正是时候!还不速速向魏公子赔罪?”
金子勋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攥紧双拳,在叔父警告的目光下,终是咬着牙挤出一句:“既...既如此,天雷之事……” 他喉结滚动,从牙缝里迸出后半句:“…本公子便不予计较。” 说罢猛地甩袖,打算回到坐席上。
魏无羡却出口唤住他:“这位公子,金宗主刚才让你道歉,你没听见吗?”
“魏无羡!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不过是……”金子勋气得面色扭曲,却在触及到魏无羡冷厉的目光后,将“家仆之子”几个字生生咽下,却仍不肯低头赔罪。
“道歉!”魏无羡的声音若寒潭碎冰,激起阵阵寒意。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电光闪闪,雷声鸣鸣,惊得众人心头一颤。金光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望向殿外,只见广场被闪电照得亮如白昼,一道道细密的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将汉白玉地砖劈出道道焦痕。
殿内众人纷纷站起,面露惊惶,有人失声惊叫:“这、这是天罚?!”
原来,今日传闻魏无羡能引动天雷一事竟是真的!这简直骇人听闻!
姚宗主原本还盘算着要报今日雷劈之仇,此刻却已是面无血色,浑身战栗不止。他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像往常那般为讨好金氏而口不择言,否则怕是早已化作一具焦尸了。
魏无羡负手而立,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这位金公子,看来天道对你的道歉很是期待啊。”
金子勋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盯着殿外那一道道劈落的紫雷,每一道都像是直接劈在他天灵盖上,震得他肝胆俱裂。金光善见状,立刻厉声喝道:“子勋!还不道歉?”
金子勋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对不起……是我失言,冒犯了魏公子。”
话音刚落,殿外雷声骤歇,电光消失,竟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殿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骇。
魏无羡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早说出来不就好了……既然金公子诚心认错,那此事便就此揭过。” 他眸光一转,扫过在场众人,语调轻柔却饱含深意:“不过,若日后还有人敢辱我先人,那就——”
他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殿内众人却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无人敢接话。
金光善勉强扯出一抹笑,干巴巴地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诸位请入席吧。”
金子勋死死攥着拳头,面色扭曲,却终究不敢再发一言,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席位。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看向魏无羡的眼神,已从轻蔑转为深深的忌惮。原本阴虎符和鬼笛陈情已经令百家人人惧怕,如今再加上这般雷霆手段,那些原本觊觎阴虎符的修士,此刻都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金光瑶站在殿侧,面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寒霜。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无羡挺直的身影,袖中手指掐入掌心,这人终能洗脱家仆之子的污名,而自己呢?那屈辱的烙印何时才能抹除……
他余光扫过金子勋铁青的脸色,又瞥向金光善强撑的笑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蓝启仁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望向魏无羡。虽不知这天雷是否真的与魏无羡有关,这样近乎威胁的手段也令人难以认同,但见他维护父母名声时寸步不让,心中又隐隐生出一丝认可,这般血性,倒有几分像他母亲当年……
江晚吟盯着魏无羡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心中有说不出的嫉妒和愤恨,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聂怀桑原本缩在聂氏席位里,一副被雷声吓到的模样,此刻却悄悄从扇子后探出半张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魏无羡,带着几分艳羡。
金光善见魏无羡与蓝忘机仍立于殿中未动,面上笑容微僵,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仍端着和煦语气问道:“魏公子,蓝二公子,可还有要事?”
魏无羡唇角微扬,语气郑重而诚恳:“金宗主明鉴,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他环视殿内众人,声音清朗却字字千钧:“诸位可知,射日之征前,岐黄温氏温情、温宁姐弟,曾在云梦江氏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冒死救过江宗主姐弟与在下的性命?如今温氏虽败,但岐黄一脉向来只救人不杀人,还望金宗主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魏无羡恍若未闻,反手轻击三掌,身着粗布衣衫,却腰背挺直的温情,搀扶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温宁,应声踏入大殿。狼狈灰暗的身影与满座锦绣华服形成残忍又嘲讽的对比,有人不禁露出鄙夷又嫌弃的神色。
温宁脸上青紫交加,瑟缩在姐姐身侧,却在看见魏无羡的瞬间,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微光,魏无羡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金子勋在看到温宁熟悉的面容时,愣了一瞬,察觉到这细微的互动,他面色骤变,心虚地避开主座投来的视线。
席间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当真是岐黄一脉!当初他们在夷陵监察寮被擒获,后来不是被押往拘禁地了吗?怎么会被带到此处?”
江晚吟瞳孔骤缩,目光落在温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瞬间消失于无。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厉声喝道:“魏无羡!你要做什么?”
金光善手中金樽在食案上磕出清脆的响声,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声音陡然尖利:
“魏公子这是何意?温氏余孽罪大恶极,岂能随意离开拘禁地?他们乃是仙门公敌,魏公子因私废公,置仙门大义于何处?云梦江氏曾被温氏迫害,几乎满门被灭,你如此为温氏讲话,对得起江氏的养育之恩吗?如今江宗主还在这里,你就敢如此放肆?”
魏无羡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大义?金宗主所谓的大义,就是将一个治病救人的医修家族,与那些刽子手混为一谈?温情一脉手上可曾沾过半点鲜血?就算是江宗主在此,也不可否认温情姐弟的恩情。当初莲花坞被血洗,云梦江氏仅剩江宗主姐弟与我幸免于难,江宗主被温晁抓回莲花坞之后……”
“够了!” 江晚吟扔掉手中变形的酒杯,猛地冲出席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魏无羡身边,伸手要擒他的手臂,却被一步踏出的蓝忘机牢牢挡住。
他的视线越过蓝忘机,死死盯着魏无羡,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魏无羡,你非要当着百家的面……”
“江宗主。”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后缓步走出,目光直视江晚吟,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今日在百凤山,我已经问过你。你可以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冷眼旁观温情和温宁去赴死。我却不能,我永远忘不了当初是谁救了我们……”
江晚吟喉结剧烈滚动,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 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魏无羡,你根本不明白江氏如今的处境……你非要在此时说吗?你知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我已经没兴趣知道。”魏无羡冷哼一声,骤然转身,“我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否则…禽兽不如。”
江晚吟正欲张口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上下嘴唇已经合在一起,再也打不开了。他立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指向蓝忘机,手指微微发颤,眸底的屈辱瞬间化作怒火,似要迸发而出。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透着不解,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点出其中门道:“含光君竟对江宗主用了禁言术!”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江晚吟是何许人?即便他再年轻,也是一宗之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蓝氏嫡二公子禁言,此事若是传出去,以后云梦江氏的面子还往哪搁?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面色铁青的江晚吟,又瞥向神色淡然的蓝忘机,心中暗道,看来含光君与魏无羡的关系,远比今日传闻中更为密切。
蓝启仁面色阴沉如墨,胸膛剧烈起伏,眸底似有烈火在燃烧。而他身旁的蓝曦臣却神色恬淡,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对殿中微妙的气氛恍若未觉。这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倒叫在场之人摸不着头脑了,姑苏蓝氏对于含光君倾心魏无羡一事,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啊?
聂怀桑半掩在折扇后,晶亮的眸子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殿中那两个神仙般的身影上,摇扇的频率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魏无羡下意识地握了握蓝忘机的手,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继续未尽的话语,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击在众人心头:
“当初,莲花坞被血洗,我和江宗主逃出后,江宗主被温晁抓了回去,我独自潜回莲花坞,遇到特意前来相助的温宁,是他冒险帮我救出重伤的江宗主,转移出江老宗主夫妇的尸身,甚至从温晁身上偷回了紫电。而后,温宁将我和江氏姐弟藏于夷陵监察寮,待温情治好江宗主的伤后,又亲自送我们安全离开。”
他每说一句,江晚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难堪、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动摇。
最后,魏无羡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若没有温情姐弟,江宗主早已命丧黄泉,云梦江氏更是不复存在,何来今日的振兴之说?”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摇曳的声响。魏无羡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剖开在众人面前。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惊诧与犹疑交织,最终,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在温宁与江晚吟之间徘徊。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躲在姐姐身后、看似怯懦无能的温宁,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叛自己的家族,从凶残暴戾的温晁手中虎口夺食。更不曾料到,如今声名赫赫的云梦江氏,其复兴之路竟始于仇敌旁支的舍命相护。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作何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