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严氏父子的互相救赎(二更)

第150章 严氏父子的互相救赎(二更)

“赵主事,妾身是冤枉,你放了妾身吧,大恩大德,来日必有厚报的!”

夜色如墨,刑部大牢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文华背负双手,正在踱步,不远处郝氏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他露出恼怒之色,突然怒斥道:“闭嘴!”

郝氏闭上了嘴,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

她出身低微,看不懂朝堂政治的高下,却能看懂人。

眼前这个人慌了,乱了,动摇了。

汤家没倒,她就能保住性命,哪怕事后被远远送走,也总比在刽子手的鬼头刀下走一遭的要好!

但郝氏这么想,却又太简单了。

赵文华十分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放这个女犯离开的,否则的话,天大的罪责就要由自己来承担。

他现在担心的是,海玥和严世蕃抽身而退,案情追查不了了之,他却得灰溜溜地滚出京师,远至福建任推官!

而且经此一遭,那些拿张家兄弟人死罪销的官员,肯定深恨险些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的人,海严二位已有圣恩在身,倒是无妨,他恐怕就得一辈子烂在那些偏远的州县,再也不得翻身了!

‘我这般大才,难道就如此时运不济’

‘罢了!罢了!大不了回乡去吧!’

赵文华一时间已是意兴阑珊,甚至生出挂印而走,弃了官职,回浙江老家当一个富家翁的想法。

至少他还有钱。

只是那种权势在身,人人尊重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海公子!严公子!”

正长吁短叹,书童的声音传入,赵文华迅速变脸,条件反射似的迎了上去:“此处脏污,会首竟屈尊纡贵,实在令小弟佩服万分啊!”

严世蕃侧目,他方才远远见到这位失魂落魄的模样了,结果居然还在本能地拍马屁,确实有独到之处,值得学习。

海玥则平和地道:“元质辛苦,郝氏如何了”

赵文华冷笑:“还在狡辩,更妄想我放她离去!”

严世蕃嗤之以鼻:“可笑!即便这起案子压下,郝氏肯定也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怎么可能容许这谋害亲夫,逃脱死刑的恶妇活着第一个要她死的,就是汤沐和汤达父子啊!”

这番话并未压着声音,刻意传入牢房内。

果不其然郝氏一听,瞳孔顿时涨大了。

更令她绝望的是,海玥走入,第一句话就是:“将灯草胡同的百姓带过来,与她相认!”

郝氏尖叫起来:“妾身容貌与郝氏相像,他们会认错的,会认错的……”

海玥冷冷地道:“江家兄弟是孪生子,尚有胎记作为辨别,你自认的柳氏,则出身四川龙安府平武县,可对”

郝氏气息一衰:“是……是……”

海玥接着道:“平武地处川北边陲,毗邻羌藏,你父为戍边老兵,战死后随母流落茶马市,后母病逝,被商贾收为养女,辗转带入京师,被大理寺少卿之子汤达纳为妾室”

“蜀中本就封闭,边地更不比繁华州县,户籍极为混乱,再加上又被商贾收养,最后被纳妾,倒是符合侧室只重姿容的身份。”

“然而这个身份虽然突出一个孤苦无依,查无可查,却有很多破绽!”

“最明显的一点是,籍贯可以伪装,口音却不成!”

“哪怕你会狡辩,入京师后,学了京师的官话,但原本的乡音总不会忘了吧”

“京师里不是没有川人,一对即可!”

“柳氏是川北女子,你的口音却全无川地的特征,反倒有着江南女子的软糯……”

“郝氏就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士,祖上也曾出过举人,后家道中落,至祖辈时为一介寒儒,设私塾为生,幼时也随父亲读书,十岁时,其父病逝,其母改嫁,被寄养于舅父家中,舅父为织造局小吏,见其聪慧,便教她刺绣,后随之入京,嫁给了鞋匠赵宝为妻,平日里也以刺绣补贴家用……”

三言两语之间,郝氏的面色已满是灰败。

事实上,这种伪造的身份本就是漏洞多多。

别说海玥亲自出马,但凡换一个有担当的官员,只要有心查到底,没有查不出的道理。

而此时此刻,严世蕃与赵文华的眼神,恰恰就有些闪烁。

尤其是听到要将灯草胡同里的百姓拉来刑部认人,更是微微色变。

这场风波本就从京师市井而起,现在再将百姓拉来认人,确实可以指认郝氏的身份真伪,但就彻底闹大,完全没有退路了啊!

“断案之道,贵在纯粹,一心办事,贵在忠诚!”

海玥没有观察他们的神色,而是直接定下规矩:“执行吧!”

话音落下,赵文华神色一正,高声道:“忠诚!!”

旁边的严世蕃一个激灵。

你囔囔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海玥却是转过身来,露出赞许:“元质,你亲自带人,去请灯草胡同的百姓来此,事先跟他们说明情况,莫要造成恐慌,明白了吗”

“是!”

赵文华拱了拱手,再度大声应下,转身离去。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把心一横。

既无退路,干脆拼到底!

大不了滚回去继承千亩良田,做一个只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

严世蕃看着对方大踏步地离去,莫名地有些心虚,赶忙解释道:“明威,我不是……”

海玥抬了抬手:“东楼不必解释,郝氏是你亲手从汤府带出来的,你面临的压力自然不是我们可比,但你也不必多于担忧。”

严世蕃下意识地道:“为什么”

海玥道:“东楼莫非忘了,令尊当年因不满阉党权倾朝野,朝廷多次召他复职,他都以奸人当道,不堪与之为伍为由坚决拒绝,于钤山筑楼隐居,潜心读书八年,期间也不同权贵往来,以学问自持,自此誉满天下,这份对名利的淡泊和对操守的重视,是我等后辈最为敬仰的!现在遇到这等奸臣的威胁,难道他会选择同流合污”

严世蕃干声道:“不会!当然不会!”

可昨晚回家后,父子俩人商议,爹爹也没让他尽心查办啊,似乎也在权衡利弊

海玥看着他:“严伯父没有直接教你怎么做是么”

严世蕃突然悟了:“明威之意,是父亲在考验我”

海玥道:“那我就不知了,但我清楚,你是他的独子,更是严家的未来!他难道不希望你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么”

严世蕃身躯一震:“是啊!是啊!爹对我寄予厚望,我岂能做出让他蒙羞,让我严家蒙羞的事情惭愧惭愧!我方才竟险些误入歧途了,幸得明威点醒我!”

海玥微笑:“不是我点醒你,是令尊的名节与操守,令东楼能够坚定信念,心猿归正,迷途知返!”

……

吏部衙门后堂,烛火摇曳。

严嵩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那一封未拆的信函上。

信是今早出现在桌案上的。

寄信人未知。

也不会有人承认。

但根据某些人的暗示,里面会有一群官员的名单,高不过四品,低不过六品,皆是六部中坚,皆握有一定的实权。

只要高抬贵手,莫要穷追不舍,这些人日后就能为其所用。

严嵩有些感慨。

当年的自己,初中进士,意气风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匡扶社稷、肃清吏治。

可如今,他已在官场沉浮数十载,见过太多的人从清流变成浊浪,从刚正不阿到同流合污。

他们是怎么一步步堕落的

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在某个日子,面对一封信、一份名单、一张银票,天人交战

不过单就这起案件,对于汤沐的许诺,严嵩的态度是嗤之以鼻。

这是把他当成只看到诱惑,见不到风险的蠢货了么

以左顺门哭谏为前车之鉴,但凡让陛下知晓这群人的所作所为,万万容不得!

当然法不责众,哪怕张璁在整顿吏治,要将数量庞大的官员一并拿下,也办不到,毕竟朝廷各部还要靠他们运转,但领头之人,绝对是首当其冲。

所以严嵩根本不准备接受这群人所谓的投靠。

但他也不想出这个头。

收了,事发后肯定被陛下所厌弃。

拒了,便是得罪这群数量庞大的官吏,一旦这群人解决不干净,日后怀恨在心,处处受制,他又不是圣眷正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排挤出京,何苦来哉

所以严嵩权衡利弊之后,已是偏向于使一个拖字诀。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老仆入内,来到身后禀告了一番。

“庆儿去了刑部继续提审,还让赵文华去灯草胡同,招来百姓当面确认”

严嵩动容。

一旦让百姓指认郝氏,案情就再无退路了!

他这个儿子,何时有了如此坚定的信念

“这孩子……这孩子……呵!倒也不错!”

“连小辈都已经做出了决定,难不成老夫还在瞻前顾后,被人所轻视”

他提笔蘸墨,在未拆封的信上直接写了八个字:“严嵩清贫,唯惧天理!”

写完之后,他眉宇间浮现出一抹许久许久未见的意气风发,再将信件拿起:“老夫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