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视如几出

第二百九十五章 视如几出

云清絮懵了。

碰翻了手边的梅子糕,糕点并着碎碟子砸在地上,留下一地的残痕。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千斛的方向,声音都变了,“你再说什么!”

霍千斛的眸光,认真至极。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很唐突。”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他的未来会如何?”

“他落不了户,没有祖籍,不能科考,不能求取功名。”

“他跟着母亲长大,没有父亲护着,他会遭受多少同龄人的白眼,成长的路上又会遭受多少异样的眼光?”

“你尚且不能保护好你自己,你又如何去保护他?”

“他总是需要一个父亲的,教他读书写字,带他骑马学箭,教育他如何长成一个男人,有男子的视野和前途。”

“而不是跟着你,困于后宅之内。”

“也许等他长大了,这些东西他都会学到,他甚至会反过来护着你,照料好你的后半生。”

“可一个没有父亲引领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吗?”

这些话,像一只残忍的手,撕开了云清絮埋藏在心底深处,那最不为人道的伤口。

上一世的渊儿,不就是霍千斛口中的样子吗?

没有父亲护着,就连家奴的儿子,就连马夫的孙子,都该对他呼来喝去,不是打就是骂……

刚开始,渊儿还想跟他们交朋友。

可后来,看到他们的身影,便一溜烟地跑回院子里,扑到她的怀里,寻找依靠。

她作为母亲的,本该护着自己的孩子,可那五年里,她连自己都护不住,连自己都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将她的孩子带来世上,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这一世,她虽然离开王府了,可王府外的世界,真的淳朴又善良吗?

不是的。

外面的人心更乱,外面的手段更残忍。

在王府里虽然遭受打骂,虽然衣不蔽体,虽然没有大夫给她的孩子看病。

但在外面……那些人敢为了一点银子,铤而走险,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而且……

她至今都记得渊儿拉着她的袖子,期期艾艾说话的样子。

“娘,渊儿的爹,不是这个王府里最厉害的人吗?”

“他为什么从来不看渊儿一眼。”

“渊儿好想有个爹啊……”

……

云清絮想到那一幕,心脏便痛的跟要停了似地,她不敢想,若这一世,她的孩子还落得跟上一世一个结局,没有父亲的宠爱,那她……

那她真的是在造孽啊!

对面。

霍千斛的语气,诚恳至极,细细向云清絮诉说着他的计划。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二人只是合作关系。”

“但我的心意,清絮你应该明白。”

“我虽是商户,没有功名在身,这辈子也不可能当官,让你做个官太太。”

“可我向你保证,我除你之外,没有旁的女人。”

“不瞒你说,霍某今年二十八岁,房里连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没有。”

“我总是跟你说,我要回闽南夺回我的家产,争夺家主的地位,其实我是家中的嫡子,并非庶子,这家主之位,合该是我的。”

“母亲早逝,我由奶娘照看着长大,原本霍家的家产我是看不上眼的,男子汉长了一双手,什么家业不能自己打拼出来?”

“但我爹的新夫人害死了奶娘一家,还夺了我娘的嫁妆,想踩着我霍千斛的脑袋耀武扬威,这是我绝不能忍的。”

“你放心,除了这批珍珠外,我在闽南有地有房,还有一只商船队伍,每年盈利也是一大笔银子,足够你衣食无忧了。”

“等你我成婚之后,我会把这些家产都交给你打理……”

他顿了顿,又怕显得自己不够有诚意,便郑重道,“不必等成婚后,只要你点头答应,这些东西我立刻便改到你的名下,絮儿,你的人,我是信得过的。”

霍千斛不说则已,一开口,将自己的老底全翻了出来。

说完这些,目光灼灼地看着面色犹疑的云清絮,又加了一把火。

“我霍千斛在此立誓,只要清絮你同意嫁给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必将视如己出,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看待,若是男儿,我散尽家财也要改成农户,为他拜访江南最好的名士,让他读书入仕,成为人上人。”

“若是女儿,等她将来出嫁时,一半家产赠予她,为她十里红妆,挑选世上最好的男儿,做她永远的后盾。”

“以上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他话说的太狠,云清絮心中一惊,想要去堵他的嘴,已来不及。

手停在他的唇边,霍千斛下意识的握住,看云清絮的眼神,慢慢柔 软下来。

“清絮,你不必怕。”

“即便你不愿意嫁,这个孩子,也可以认作我的孩子,等他长大了,能照顾你了,我再告诉他真相。”

“在那之前,我不会成家。”

这样的情义,来的太深太重,云清絮一时之间,竟觉得无法承受。

猛地从霍千斛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险些崴了一脚,被外头偷听的如意给扶住。

如意大惊失色,脸上带着被抓包的羞恼,但手上极为利索,立刻去那梧桐树的阴影处,将云清絮的紫竹手杖寻过来,递给她。

云清絮握着手杖,感受着手心处涌来的丝丝缕缕的凉意,发烧一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给我一点时间。”

隔着那道门扇,她声音轻颤,带着千愁万绪。

“让我想一想,过两日再给你答复。”

……

摄政王府内。

闭门不见客多日的摄政王,正在书房练字。

竹影散漫,透过窗扉,打在那纹路分明的地砖上,倒映出片片墨竹来,清幽雅致。

但书房内的摆设,却有些一言难尽。

许多东西,都是碎的,又用一块又一块的胶黏起来,摆在远处。

比如那一架被撕 裂的屏风,那抽了丝的缎帘,那碎开的竹筒,还有那一方黄玉做的砚台。

财大气粗的摄政王府,何至于穷成这般模样,王爷日日待着的书房,怎会破败至此?

但管家冯焕,却明白这其中的渊源。

跪在地上,看着正在练字的摄政王,眼底闪过复杂之色。

王爷照着练的那一幅字,既不是欧笔,也不是颜体,而是娟秀的女子写的几个字。

那字的主人,正是那位自 焚而亡的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