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建木
陆沉听见内侍叫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以为自己因恐惧过度产生了幻听。
黑帝更是远远地爬开躲开陆沉，下意识以为陆沉被御承乾夺舍了。
但是，他们的血脉连接从未中断，陆沉的内里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小心地抬起头来偷看陆沉，发现陆沉和他一样惊讶，才意识到自己被御天吓到，反应有些过度。
他与陆沉自天月界便已相识，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都认陆沉为主。
这么久的接触以来，他对陆沉还算得上了解，对方虽然不是天月界人士，但肯定不是来自仙界，更不可能是仙帝的子嗣。
两个小内侍低头弯腰，把托盘和黄绸举过头顶，递到陆沉最顺手拿的位置。
陆沉没有去拿黄绸，但是通过之前的指尖触碰已经知道了黄绸的内容。
黄绸上明晃晃写着：“太子御承乾化名陆沉游历仙界，体察民众之苦，今番返回，重立太子东宫，位居九重天上。”
他明明是陆沉，从天月界飞升上来的修士，但是黄绸上却颠倒黑白把他写成了御承乾的化身。
他有心不接受，但是御天的威胁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心里，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许久，小内侍也静静地等着他。
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先混过去再说。
他面无表情，故作严肃，伸手拿过了托盘上的黄金令牌，却没有碰那卷黄绸。
“带路。”他声音冰冷，仿佛带着一丝怒气。
两名小内侍不敢多问，捧着黄绸在前面引路。
陆沉对着黑帝使了个眼神，让他跟上，随后率先迈出了门。
他哪里知道太子出行是何种阵仗，还以为与从前一样，最多两名内侍带路，想着先去太子东宫住下，再从长计议。
然而他刚迈出御书房大门便愣住了。
他之前出的是侧面的小门，门外是一个小院子，这一次他出的是正门，门外是一个广场。
广场上，上千人皆跪地等候，双手伏地，额头抵地。
众人只在白玉地面的两边，给他留出来一条宽阔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一顶比他在野外临时住的二层小楼还大的轿子放在中央。
宏伟的建筑陆沉见了不少，但是用宏伟来形容轿子他还是第一次。
陆沉走得近了，才发现巨型轿子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轿子足有十层楼高，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简直就是一座活动的高楼。
他壮起胆子，踏上轿子那高高的台阶，刚伸手欲推门，门便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他习惯性地微微点头，感谢对方为他开门，却吓得对方直接跪下，不住地磕头。
陆沉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微微蹙眉继续往里走。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龙椅，八条金龙仿佛活着一般在椅子上游弋。
陆沉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往里走，佯装要去书房，目光对那龙椅看都不看一眼。
这龙椅总是让他联想起御天来，他害怕与这种象征身份的东西联系太深，就真的变成了太子。
顺着楼梯到了三楼，他推开门，里面并非书房，而是类似宴客厅的地方。
陆沉默不作声地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张口让一直跟着的两名内侍退下。
直到房门关上，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仿佛浑身的力量都在刚才用完了一样，他整个人瘫在雕刻精美的椅子里。
黑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连椅子都不敢坐，直接瘫坐在松软的地毯上。
他一只手撑着地毯，另一只手抱着仙器大月，剧烈地喘着粗气。此前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更多的时候，他在脑中胡思乱想自己被仙帝抓住的悲惨命运。
此时终于只剩下他和陆沉二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他手摸着柔软的地毯，只觉得触感舒服极了。
随后他意识到这地毯是什么材质的，几乎是蹦着跳起来，整个人悬在空中。
“这……这这……”
陆沉一动也不想动，看着黑帝的动作，连问话的力气都没有。
黑帝结巴了好久，才终于咽下一口唾沫说出了完整的话。
“这是天界兽的皮毛，仙尊境界！”
陆沉原本踩在柔软地毯上的双脚闪电般地缩回来，整个人几乎都蜷缩到椅子上。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把脚放了上去，甚至脱了鞋子，赤脚感受皮毛的松软。
“你……你……你……”
“你什么你，就算是仙尊，也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有皮毛铺在地上。”陆沉有气无力地说道。
随后他就感应到了两个生命的仙力波动消失，正是帮他开门的两名仆役。
他瞬间呆在当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那两人仅仅因为给他开门，他毫无预料地微微蹙眉，便遭杀身之祸。
随后他就一直维持着僵硬的姿态，感受着巨型轿子平稳地升空，平稳地飞行，平稳地落下。
他在两名内侍引领下，步入华丽的东宫，走进陈设雅致的书房。
直到对方摆上三碗茶水，偷看他的脸色后默默退了出去，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一直知道仙界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他在书房呆呆地坐了很久，月无限已经醒来，把仙器收入体内，陪着他沉默地坐着。
羲和驾车载日于天际流转三次，望舒驭月车划过夜空两轮。
陆沉才猛地抹了一把脸，重新站起来。
“走吧，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要先去把木剑修复了。”
两人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没有任何意见。
两名内侍就一直侍立在门外，见陆沉出来便立刻跟上。
“我出去一趟，你们就在东宫等我。”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直到陆沉离去一日，两人才终于对视一眼，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俩本就是伺候太子多年的内侍，可这一次太子归来，性情却大变。
以前的太子倨傲暴戾，现在的太子高深莫测。
两人小声地沟通，商量着如何更好地服侍太子。
陆沉强令太子所有的侍卫留在原地，乘坐黑帝变化的巨鼋迅速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那是他从木灵中得到的启示，若非木灵指示，他恐怕永远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巨鼋的双眼亮起，于空中画出一个晦涩的符号，一阵阵复杂且难以重叠起来的规则波动汇聚于符号上，在空中开出一个漏斗形状的大洞。
巨鼋没有迟疑，直接穿进了大洞中。
大洞之内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无数光怪陆离的图像组成了通道的墙壁。
那些图像难以识别，仅仅是看了一眼其中蕴含的内容便险些把陆沉的脑袋撑破。
陆沉捂着头闭紧眼睛不敢再去看，巨鼋驮着他，沉默地在通道中穿行。
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历经无数万年，时间于通道内已毫无意义。
陆沉只是感觉头忽然不疼了，再睁开眼，便来到一个绿色的世界。
乾坤袋传来阵阵的颤动，木剑的碎屑想要冲出来。
陆沉急忙打开乾坤袋拿出裹着木屑的粗麻布。
他刚一拿出来，木屑便从粗麻布的缝隙中飞上了天空，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无需陆沉指示，黑帝自行朝木屑追了过去。
这绿色世界中满是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些陆沉曾见过，其中大部分于外界都极为罕见。只是此时陆沉全无心思去收集，一门心思只顾追赶木屑。
前方忽然出现一片空地，植物不是渐渐变少，而是从浓密忽然变得空旷。
木屑投向此处，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空旋转。
细细的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光秃秃地从地下升了起来。
淡淡的绿色光芒从树枝上绽放，飘向整个世界。
陆沉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对着黑帝和月无限点点头，让对方看守此处。
随后他毅然决然地走向了树枝，轻轻地摸了上去。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不再有动作。
黑帝和月无限丝毫不敢放松，仙识覆盖方圆数万里。不是他们不能覆盖更远，而是这样无法检查到细小的变化。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三人，其他全是植物，没有一个动物存在。
按理说没有任何危险，但是两人却十分紧张。
原因是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个看起来如同平常森林一般的地方，是建木演化出来的。
建木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界面有不同的名字，比如世界树，比如扶桑树，又比如世界之祖，万物之始。
按照仙界的记载，建木生长于虚空之中，演化万界。
可以说无数的世界便是长在了建木的叶子上，而仙界便位于建木顶端最大的花朵上。
而他们现身处的世界，是建木的树枝所演化的纯粹植物的世界。
各种各样的植物在这里生长、进化，然后洒向其他世界中去。
而木剑原本只是建木上一根树枝的尖端，对于建木来说，连一根针都算不上。
但它还是拥有建木的所有特性，包容万界，演化诸天。
所以它沉入剑池之中，演化成了木剑的样子。
现在它碎了，但是没有死亡，建木是不会死亡的。
陆沉摸上了建木的枝丫，便与建木建立了联系。
他此时温暖得仿佛在母体中一般，闭上眼睛不想睁开。
他感觉全身被柔软地包裹起来，仿佛母亲的关怀。
建木是世界之祖，便是所有人的母亲。
母亲会满足孩子所有的要求，于是让陆沉自己漫步于某个世界中，自行摘取一根树枝作为新剑。
哪怕陆沉拒绝了这个馈赠，母亲也没有丝毫恼怒，只是温柔地告诉他，木剑修复需要的时间，远远超出了仙界的寿命，不想让陆沉等待如此之久。
陆沉无奈地“看”着满山的树枝对着他轻轻摇动，但却生不出一点摘取的心思。
他心心念念的，唯有那把木剑，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此时，一只保养极好的手掌越过陆沉，折断两根树枝，递给了陆沉。
“把两个灵体装入其中，再重新祭炼一番，木剑便回来了。”这声音无比温和，却让陆沉胆寒得不敢接过树枝。
那是属于御天的声音。
御天把树枝直接塞入陆沉怀中，接着说道：“只是换了躯壳，内里还是一样的。你不想等待，这便是最好的方法。”
御天说着，抛给对方一个金色令牌。直接越过陆沉，不管他如何反应，径直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深处。
一声包含无尽遗憾的叹息传入陆沉心里，绿色世界中的陆沉睁开眼，已经脱离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若不是怀中抱着两根树枝，他几乎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陆沉确定那就是噩梦，否则御天怎么会出现了，可如果是梦，树枝又是如何出现的？
如果不是梦，那御天跟着他们偷偷潜入进来意欲何为？
陆沉满脑子浆糊，每一次碰上御天事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可偏偏摸不着看不见，无法抽身。
绿色世界中依旧风平浪静，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沙沙的声音。
陆沉知道他又一次被御天利用了，建木本源所在的世界，原本应该没人能够找到。
他借助木灵的协助，方能穿梭至绿色世界，随后握住建木的本源树枝，才得以让心灵进入建木内部。
御天肯定是一开始便跟着他的，所以才忽然出现在本源世界中。
他到底要做什么？陆沉眼界不够，一点头绪都没有。
随着他抱着树枝出现，木灵发出一阵欢快的意念，投入了其中一根。另一根也轻轻抖动了一瞬，被剑灵入住。
于是陆沉便不再迟疑，招呼一声两人，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御天已经给出了方法，纵使陆沉再不情愿听御天的，但为了木剑，他还是决定去做。
要说仙界最好的炼器师，陆沉未必找得到，但要说大唐仙朝最好的炼器师，自然要去工部找了。
只是陆沉没有来得及去工部，便被一队左千牛卫拦了下来。
对方拿着一张拜帖，还有一颗明珠。
陆沉看到明珠，知道这一次不能再拒绝左千牛卫大将军的邀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