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请你坐地铁。

小灿,你怎么了?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记了吗?艺术就应该是痛苦的,是郁郁寡欢甚至极度压抑的。

你是我的专属模特,你必须和我一样活着。

时灿猛然睁开眼睛,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怎么又梦见了林仰。

梦中,林仰站在时灿的对面,两人之间好似出现了一道罅隙。

很窄,却很深,深不见底。

时灿呆呆望着不远处的林仰,想靠近,跨不出步子。

时灿眼神里是一如过往的崇拜,同时亦有难以压制的疑惑。

梦醒时分,这份疑惑异常新鲜。

不止是刚刚那一刻的梦境,疑惑存在于这绵延的十年时间之中。

初版的《seaas》便是对时灿最美好的诠释,而这份疑惑承载于《seaas》被裁剪掉的那一半画面之中。

它与林仰的想法相左,因此时灿选择封存于内心深处。

见不得光,亦不去细想。

时灿回过头,趁着月色望向秦泽汐熟睡的脸颊。

蓝离说,其实我感觉你最近挺开心,状态也好了些。

可不是嘛,若没有母亲忽然出现闹出的插曲,这份与秦泽汐相关的“开心”可能还会延续更久。

久到时灿忽视前因,忘记后果,单纯享受。

母亲以激烈的言辞揭开疮痍,像是将过往的很多细节进行翻新,留在缝隙里的残存碎片有了新氧,进而繁殖滋生、难以忽视。

倏然,时灿心中萌生出些许负罪感,好像躺在秦泽汐身边就是在背叛曾经的信仰。

但,这怎么可能?时灿曾掏空一切迎合林仰,如受虐狂般享受爱情带来的压抑与控制。

林仰生活规律,躺在他身边的每一个清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被闹铃惊醒,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秦泽汐则活得烂漫,时常一早有课却还贪恋被窝的温暖,遇到周末更是要享受自然醒带来的轻松。

林仰行为克制,对待时灿的身体总带着三分疼惜、七分管教,目的是为了画作呈现最好的效果。

秦泽汐完全相反,指尖像是带着火焰,拂过的瞬间寸草不生,顺着皮肤纹理往时灿的心口钻。

“放纵”太过容易,以至于只花了这么一点时间,时灿便习惯秦泽汐的张扬,喜欢上他浪漫的气息,甚至找回了《seaas》画中照在肩侧的那一束光。

时灿惶恐不安,怕闭上眼睛再次看到林仰,怕又重回那不带丝毫温度的梦中。

曾几何时,时灿“享受”于令人煎熬的梦——失去的一切只能在梦中得以重现。

时间流逝,梦慢慢消失了,时灿的心也越发冷下来。

再往后,他像个胆小鬼夹在罅隙之间,前后踟蹰、左右为难。

他害怕做梦带来的痛苦,害怕一夜安睡带来的空虚,害怕感情带来的伤痕,害怕一切……除了做爱。

身体的欢愉不需要思考,而疲惫带来的夜晚亦填补着惨白。

时灿移动身体,靠近秦泽汐。

借着破晓的微光,他仔细打量这张俊朗的脸颊。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罅隙的岩壁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墙,时灿再难移动半分。

他拉过一旁的睡衣,套上后起身。

动作不带停顿。

许是不适倏然冷清的被窝,亦或者感受到身边人情绪的浮动,秦泽汐幽幽的转醒,迷迷糊糊擡起头问:“你怎么了。

去哪儿。”

“没事。”

时灿压低声音没有回头,走到床角时伸手轻拍秦泽汐的脚腕,以试安抚,“你继续睡吧。”

秦泽汐“嗯”了一声,含含糊糊道,“那你快点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年轻人已又进入梦乡。

时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而后安静的坐在餐桌前。

他一动不动陷入沉思,直到咖啡完全凉透,窗外的太阳缓缓升起。

“怎么起来这么早。”

秦泽汐敞着胸膛从房间走出来,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揉了揉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有什么事吗。”

时灿微微摇头,随即与秦泽汐四目相对,“这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少,你可以不必总在我家里过夜。”

秦泽汐一愣,没立即接话。

时灿移开视线,意味明确——想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

他找不到体面的理由,因此说出的话既蹩脚,又不可信。

难不成秦泽汐是为了工作才留宿于时灿身边的?“行,我知道了。”

秦泽汐反应几秒后答应下来,主动又编了个更为“合理”的理由,“正好最近阿姨也对你有些不满意,万一她再过来看到我,肯定也不开心。”

时灿点头,端起冰冷的咖啡喝了一口,嘴里是苦的,心里则是说不上的味道。

酸涩,庆幸,失落。

还有点如释重负,以及对自我的厌恶嫌弃。

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作”,真是讽刺。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跟我拉开距离,然后拒绝我吧?”小秦助理头脑灵光,察觉到时灿的意图直接以玩笑点破,而后不以为然来到他面前,补充说:“我话说清楚,晚上不在这里过夜,不代表我会减少与你的相处时间。

两回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泽汐敢这么“演”,便是咬定时灿不忍说重话伤他。

想想这年轻人进步飞快,没花多少时间便做到了知己知彼,一点都看不出之前“赌一把”都胆怯的样子。

行吧,还不是时灿惯出的“毛病”?自己种的因,自己尝尽果。

“如果……我是这个意思呢。”

“你不是。”

秦泽汐笑的明媚动人,就如窗外暖化严冬的朝阳,他的声音玩笑中带着认真,坚定里又透着卑微。

他淡淡补充,说:“你离不开我了。”

啪……简单的六个字,倏得击中了时灿的心脏。

秦泽汐没给时灿回嘴的机会,转身朝着屋里走,“我换衣服了,今早有课。”

走出两步,秦泽汐回头看向时灿:“对了,你今天也有活儿。

我们学校的课,记得吗。”

时灿点头,最近的工作少之又少,怎么可能忘了。

秦泽汐比了个“ok”的手势,扬起眉毛问时灿:“鉴于你可能想要拉开距离,那今早你自己去我们学校,怎么样?”时灿“恩”了一声,可以。

“好,一言为定。”

小秦助理伺候在身边之前,时灿经常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准确的说,这几年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去往画室,一个人结束让人疲惫的工作。

一个人时间久了,好像无人陪伴变得理所应当。

有些时候,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挺轻松。

时灿看着秦泽汐率先出门,而后听到关门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仰头一饮而尽。

苦楚感顺着舌尖席卷味蕾,而后又从鼻息闯到舌根处,最终剩下的是阵阵酸涩。

没什么的,不过是一个人去工作。

和以前一样,能有什么。

时灿穿衣准备,收拾好东西出门。

刚走出公寓大门,他便忍不住给秦泽汐打电话。

疯狂想念有小秦助理在身边的感觉?是,也不是。

“想”是“想”,却不是“想念”的“想”。

“时老师,怎么了?”秦泽汐很快接电话,清了清嗓子说:“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还是跟我一起比较好吧。”

时灿深吸一口气,咬牙后从嗓子口冒出声音:“你是不是把我的车开走了?”“是。”

秦泽汐大大方方回答,毫无羞愧的意思,“我刚才下楼发现钥匙在我身上。”

平时两人同进同出,秦泽汐在路上就是专属司机,自然手握钥匙。

别说这车钥匙了,就连时灿家的门钥匙他也揣在兜里。

要不是附带密码锁,只怕时灿今天连门都出不来。

“想”是“想”,是“想发火”的“想”。

时灿擡高声音,质问秦泽汐,“你发现钥匙在你身上,为什么不给我拿上来?谁允许你开走我的车?”“那又是谁允许你跟我拉开距离?你有你的考量,我有我的行动,凭什么给你把车钥匙送上去。”

秦泽汐理直气也壮,说完还不忘补刀,“你没钥匙反正也开不了车,我就把你的车开走了,省的还得坐地铁去学校……”上班高峰期,没有提前预约很难打到车。

秦泽汐不坐地铁,那只能时灿去坐地铁。

“时老师,我快到学校了,挂了啊。

你赶紧往地铁站走吧,不然可能得迟到。”

时灿一肚子火,上了地铁后收到秦泽汐的短信:【你工作结束来找我。

】片刻,秦泽汐发来一个号码,又说:【可以不来,那你就坐地铁回家。

随便你。

】时灿接了不少学校的活儿,一看就知道是美术学校的教室号码,猜想应该是秦泽汐早晨上课的地方。

时灿没去过,但并不难找。

他看着短信,仿佛能瞧见秦泽汐那得意的笑容。

不想回,实在是不想回。

时灿直接将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眼不见心不烦。

几秒钟后,他又拿出电话,实在气不过,咬牙赏了对方几个字:【油钱和路费都从你工资扣。

】秦泽汐秒回:【好,算我请你坐地铁。

】一早晨,几个小时,时灿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今天的活儿不算辛苦,是给雕塑专业的学生充当结构模特。

说白了,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时灿穿着一件白色浴袍,露出一半的锁骨,视线看向地面,表情自然。

与他的气定神闲相反,时灿心里则层层叠叠涌出不少情绪。

时间为什么过得慢?不过是因为有了期待。

大抵小秦助理将车开走,给了时灿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那“拉开距离”的计划从开始的第一天就彻底泡汤……年轻人的把戏,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时灿结束了工作,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然后朝着秦泽汐发给他的教室走去。

学校的美术学校很大,形形色色学什么的都有。

时灿穿过楼梯来到教室门口,见门关着,于是立于一旁。

若是遇到拖堂的老师,那自然不能打扰。

等了没几分钟,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出来,不太像学生的样子。

对方见时灿站得很近,好心询问,“你好,找人吗?”“嗯,我等秦泽汐。”

对方反应了一下,“秦助理?”时灿点头,随即对方笑着说,“里面还需要一会儿呢,你进去等他吧。”

女孩子说完,朝着卫生间方向去,而顺着她身后还没关上的门,时灿望进去。

教室里人不多,中间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位模特,看不到长相。

模特裸着上半身,任凭身边的画家在自己的身上涂抹颜料。

拿着画笔的年轻人,眼神中有对绘画的热忱,还有对创作作品的想法。

那个人,今早出门时回过头望了时灿一眼。

回想起来后知后觉,他定是在那会儿已经做好了“偷车”的计划。

那个人,此时眼中只剩下画笔、颜料,以及正在任凭他为所欲为的模特。

时灿深吸一口气,忽觉早晨的咖啡后劲怎么这么大?舌根鼻息的酸涩感,压都压不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