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胃里的酒吐了个干干净净，乔明飞胸口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他洗了脸漱了口，回到餐桌上。
程南绝电话响了，李松照直接打了个车过来，已经到了楼下。
他看了看闭着眼睛撑着脑袋的乔明飞，起身下楼去接人。
乔明飞听见李松照跟赵祈枫他们打招呼说话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了看，还有点不相信：“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饭都没吃好，让你急死了。”李松照在乔明飞肩膀上按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了。
熟悉的，完全没有隔阂的动作。
就好像心里压着的那块让人喘不过气的巨石被撬起了一个缝儿，乔明飞煎熬绝望到无所适从的心情忽然松快了一点。
李无争招手叫服务员，转头问：“松照是吧，你看再吃点什么？”
李松照连忙摆手：“不用哥，我就是不放心明飞，过来看看他。”
李无争说：“边吃边聊，不差那一会儿，你有什么忌口吗？”
李松照笑笑：“不忌口，我都行。”
李无争扭头说了几个菜名：“麻烦快点，再来几碗米饭。”
李松照转过脸看着乔明飞。
乔明飞坐直了身子，摸过打火机点了根烟，垂着眼睛不去看他。
“我叫李无争。”李无争这会儿伸出手跟李松照虚握了一下，“跟小乔都在品茗山那个项目，算是同事。”
“李哥好，听明飞说起过。”李松照笑笑。
乔明飞擡眼看了看程南绝，眼神疲惫，欲言又止，程南绝温柔地接住了他的目光。
乔明飞叹了口气，转脸对李松照说：“这是程哥。”
李松照冲程南绝点了个头，说：“程哥。”
程南绝笑笑。
“这是赵祈枫，赵医生，小白。”
白桃对李松照擡了下手，打了个招呼，李松照笑笑，算是都认识了。
疑问心里还是有点的，乔明飞不是走到哪儿交朋友交到哪儿的性格，但是这几个人，李松照相信他们跟乔明飞关系真的挺近的，不然乔明飞不会邀请他们去参加毕业典礼，而且张清云闹出那一场时，从他们那么护着乔明飞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
那乔明飞同性恋的事，看来他们也都早就知道了……
李松照看了乔明飞一眼。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乔明飞有这么多秘密，他有自己从来没见过、没听他说起过的朋友，他隐秘的性向，他喜欢的人……
服务员敲了敲门。
“先吃饭吧。”程南绝让服务员把端上来的热腾腾的米饭和菜都摆在他俩面前。
李松照笑说：“谢谢程哥。”就拿起了筷子，态度里透着的那股自然平和让乔明飞觉得不可思议。
“你也吃。”程南绝把筷子递给乔明飞：“刚才吐了，吃点热的垫一垫，省得胃难受。”
“不想吃……”
“听话。”
“……”
乔明飞蹭了蹭鼻尖，接过筷子，夹了根菜放在嘴里慢慢嚼。
李松照看了他俩一眼，低头夹了口米饭。
程南绝看了看手机，对赵祈枫几个说：“咱先去酒店吧，让他俩单独说会儿话。”
他扭过头对俩人道：“你们好好聊聊，心里别有什么压力。”
乔明飞没吭声，程南绝看见他拇指紧张得不停搓着指节，伸手捏捏他的后颈，又对李松照说：“聊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今晚就住跟前，过来接他。”
李松照看看乔明飞，对程南绝点点头：“好。”
程南绝拍拍乔明飞的肩膀，起身招呼其他人：“走吧。”
——
包厢里就剩下两个人。
李松照拎过茶壶倒了杯热茶放在乔明飞面前。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没？”
“嗯……”乔明飞放下筷子，应了一声。
“你今天真吓着我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李松照叹了口气，笑了笑：“差点让你吓出个好歹来。”
“对不起。”乔明飞低声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 李松照摸起打火机点了根烟。
乔明飞没有擡头：“……你过来之前，是不是都想好了怎么说了？”他扯了扯嘴角：“怎么才能在不伤我自尊的前提下，保持咱俩之间的体面。”
李松照坐在那儿，没吭声。
“其实已经没什么体面了。”乔明飞想了想，“我现在……”
他苦笑着摇了下头。
“你妈说的是真的？” 李松照转过头看着他。
乔明飞表情僵了一下。
“是真的？”李松照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反应。
乔明飞沉默了半晌，咬了咬下颌。
“是……她以前经常翻我东西，我只有那一次没藏好，被发现了。”乔明飞靠在椅子上，扭开头看着窗外的夜景，“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写过日记了……你说我什么事儿都爱憋着，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什么事儿，我连日记本都不告诉了。”
李松照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这事儿，从来没打算让我知道对吗？”他问。
乔明飞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两下，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不起……”
“明飞，你想谈谈吗？咱们……”
“不想谈。”乔明飞烦躁地拿过打火机也点了根烟，两手撑住脸使劲搓了搓。
空气仿佛凝成结晶，每一口呼吸，都像一把沙子被吸进肺里，揉进血液，乔明飞胸腔里疼得不想说话。
“松照，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当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我当作不了。”
李松照看着他：“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而且我觉得这事儿必须当下解决，不能拖。”
乔明飞低着头。
“我也从下午懵到现在了，乔明飞。”李松照伸手往烟灰缸里磕了两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个反应……但是总得解决吧？该说的总得说开吧？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难道因为这个以后就远了吗？”
乔明飞依旧不说话，他撑着桌子，指尖的烟抖出淡蓝色的雾线。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明飞，或许这会儿你乱，你根本不想见着我，但是……”
李松照皱眉顿了几秒钟，说：“但是咱俩以后还得见啊，你说是不是？”
乔明飞终于擡起头，看了看他：“还见吗？你既然都知道了，不嫌我恶心吗？”
李松照看了他半晌。
“咱俩六年，乔明飞。”他伸出两指来回点了两下：“我跟你勾肩搭背铁瓷六年了，你就是一坨那什么，我也觉不出恶心了。”
乔明飞轻笑一声。
李松照说：“而且你对我的思想觉悟有什么误解？我是会把恶心两个字放在同性恋身上的人吗？我是吗？”
“你不是。”乔明飞叹了口气。
“那你怕什么？为什么不想见我，不想谈？这事儿不谈开怎么办你说？”李松照看着他。
乔明飞扭开脸，又陷入沉默。
“就算你不想说，我总得知道我该怎么办吧？你得给我个头绪啊乔明飞。”
乔明飞看向别处，声音很低：“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如果能当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要是不行……我也没什么说的。”
李松照顿了一会儿，差点气笑了。
“所以这么大个事儿砸我头上，我跑来问你还挺不礼貌的是吧？”
乔明飞皱着眉，咬住下颌，没说话。
“你拿我当过朋友吗乔明飞？”李松照眼睛盯着他：“还是只是一个意淫的对象？所以被我知道了之后，你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我连个解决问题的态度都不配得到吗？”
“你让我怎么解决？”乔明飞指甲死死抠进肉里，他需要极大的疼痛来对濒临崩溃的情绪做出最后的支撑。
李松照的话挑断了他最后的防线，他看着李松照，两眼通红：“我解决不了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换了你，你怎么办啊？”
“明飞。”李松照拧着眉，赶紧搓着他打颤的胳膊。
这一刻，乔明飞痛苦到几乎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我没有意淫过你……我把你看得，看得比我自己还重……松照，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这份感情在我心里……你哪怕像张清云一样觉得我恶心，肮脏，但你不能说我那个……你千万别那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乔明飞？你为什么什么事总爱自己一个人憋着？”李松照感觉心都拧得疼起来，他看着乔明飞，看着这个一向内向寡言，对任何人都清冷疏离只对自己毫无保留，甚至亲近到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的乔明飞……他看着这个小自己几个月、如果将其从自己的青春里剥离，那么自己关于青春的记忆也将所剩无几的乔明飞……
“告诉你然后呢？”乔明飞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告诉你，然后你能掰直我，还是能掰弯你自己？还是咱俩直接掰了，以后就当不认识？”
“……非得要这样吗……”李松照擡起手背蹭掉他的眼泪，乔明飞扭开脸。
李松照拿起打火机点烟，按了好几下没打着火，又擡起眼看着乔明飞：“我谁都不掰，但是这事儿也并不代表就无解了。”
“你说怎么解。”乔明飞蹭了把脸，鼻音浓重。
“你的意思就是这事儿要么就我得跟你在一起，要么咱就得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了是吧？就这么绝对吗？难道就不能说开了之后继续做朋友吗？”
“说开了之后还怎么做朋友？”乔明飞红着眼，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就，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同性恋，没法儿对你产生那种感情……但这并不影响咱们继续做好朋友。”李松照皱着眉看着他。
“所以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你知道？”乔明飞终于笑了一下。
李松照没说出话来。
“我什么也不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其实这就是最优解……”乔明飞靠在椅子上，“我以为，我选择了最优解，老天就能给我一个好点儿的结局。”
李松照过了半晌，说：“我说的讲开了之后还能继续做朋友……不是说把你的喜欢不当回事，知道了跟不知道一个样，我就是……”
他看了看乔明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所以你不知道是最好的，松照。”乔明飞说：“我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超出友情的东西，但我至少还能抓住友情。”
李松照狠狠抽了几口烟，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
“你是，从什么时候……”
俩人沉默了许久，李松照看了看他，问。
“高中。”乔明飞揉了揉眼睛：“高二。”
李松照吸了一口气，盯着他。
乔明飞挪了挪身子：“就从你……刚转学来咱们班的时候。”
李松照张了张嘴：“……一见钟情么……”
乔明飞没忍住，擡头快速地瞄了他一眼。
“六年……”李松照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伸手抠了抠耳后。
俩人都没再说话。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刻李松照心里还是翻涌起无法形容的复杂，他沉默地拿过一张餐巾纸在手里折来折去揉搓了半天，开口问：“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乔明飞说。
李松照瞪着他。
乔明飞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咱们一直挺好的，你跟苏旻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是真心为你俩高兴，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好……”
李松照没接话。
“你要是心里别扭，我也理解，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你要是以后不想再看见我，我就……”
“我今晚有过一个字表达我以后不想看见你了吗？”李松照看了他一眼：“就一个性向，你还想怎么着？绝交？”
乔明飞看着他：“……”
“就算我不弯，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假的吧？你这事儿从来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我能想不明白你是为了我考虑吗？”
乔明飞想了想，小声说：“也是因为害怕……我不敢让人知道我是那个……我妈给我的阴影太深了……”
李松照脑子里想起张清云，不禁也一阵发毛，他不敢想象乔明飞离开家之前那些年是在怎样的压抑焦虑中度过的。
“我跟她不可能一样，明飞。”李松照说：“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
乔明飞没说话，摸过冷掉的茶杯喝了一口。
李松照看着他：“性向在我眼里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影响什么，虽然现在的情况是……是你喜欢的人是我吧，但是……我……”
李松照皱着眉看着乔明飞，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半晌，乔明飞“噗嗤”笑了一声。
李松照缓了缓，斜了他一眼：“笑屁。”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乔明飞点了根烟，深深吐了口气。
“本来也从没打算跟你说这些，但是现在既然到这份儿上了，我就想说，千万别让这件事影响你，否则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我希望你好好的，跟以前一样，我就，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行吗？”
李松照也摸过烟点了一支，一手抱胸，一手夹着烟用拇指抠了抠脑门：“行肯定行，不过这事儿我还得消化消化。”
“嗯。”乔明飞点点头：“你慢慢消化吧，我反正不着急。”
“……”李松照在他椅子上踢了一下：“六年都过来了是吧？”
俩人都低着头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弯不了，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压根就没想怎么着，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别有任何负担，要不然难过的就是我了。”乔明飞弹了下烟灰：“咱俩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挺珍惜的，我特别不想这段关系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搞砸。”
乔明飞说：“我是真这么想的，不是跟你矫情。”
“嗯……”李松照应了一声。
“这就是喜欢一个直男该有的觉悟和准备……我早就准备好了……” 乔明飞看看他：“是不是挺感动的？”
“我敢不感动吗……”李松照挪了挪身子，感慨道：“六年，我的天，我感觉要不为你弯一下都有点不是人了。”
乔明飞磕磕烟灰：“你要能弯，我也不用等六年了。”
他盯着桌子，目光不知道聚焦在何处：“以前憋着不说，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一开始跟你做朋友的确是存了那份儿心思，但我那时候小，考虑不了太多，后来就真的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交了，我经常想，就算我那些想法你永远不会知道，能换来跟你这个人铁瓷这么多年，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