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下)
? 他踏进怀仁殿的前堂,只见旻轩正在座上打盹,显然他的精神也不太好,看来他连这个下午都没有好好休息。
旻轩一听到动静,立刻醒来。他晃晃脑袋,逼迫自己清醒,如此关键的日子不能浪费在睡觉上,起码他要把正事都做好。
事成之后,他就能好好睡一觉,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活在惶惶不安的日子里!
“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淮钧坐到旻轩的旁面,关心地说。
“新帝未立,谈何好好休息?”旻轩按了按太阳穴,打起精神来,“父皇此举,什么目的都好,都是为了护着大皇兄。”
说罢,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份轻蔑的笑容――果然无论如何,父皇都是一心在大皇兄上。可是只有大皇兄死了,我才能结束这个噩梦。
“旻轩,你知道很多事情。”淮钧利眼看向旻轩,那些他过去不问的事,或许是时候要知道了。
想及那些害倒他这么多年的混账事,旻轩怒极反笑,过去他不敢说的,现在还怕谁?父皇崩天,诺煦的权力不及淮钧,还有谁能灭他的口?
“大皇、”二字刚出口,他又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才一口气地说:“他根本不是我们的大皇兄,他根本不是父皇的儿子!”
他微微喘着气,心里却是很痛快。
终于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个背负多年的秘密,此刻的他如释重负,仿佛看到光明的前路,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重获新生。
可是这个消息对淮钧来说却像是一道重雷,狠狠劈在他的身上。
谁能相信先帝最疼爱的儿子,竟不是他亲生的?
旻轩又说:“殿下,你可有听说过大皇兄的母妃?”
淮钧还未消化得到,下意识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才恍然大悟,事实上这些年来的却没有听说过关于诺煦母亲的事情。然而,旻轩这么说,难道、难道……
――不可能、不可能……
淮钧心里不愿意相信,却还是问了出口:“那么他是……”
不等他问完,旻轩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下一刻他轻笑出声,嘲讽地说:“我只知道他是父皇最爱的男人的遗子。”
又一道重雷劈下,这个真相更使人吃不消,可是偏头一想,竟是这个真相解释了这么多年来的每一件事。
他愤怒的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不得不接受这个真相!
所以纭妃抛下夫君儿子,到永宁寺静修;所以先帝不念旧情,赐死纭妃;所以先帝最疼爱诺煦,至死都要见他一面;所以他们果真是父子;所以……
淮钧看了旻轩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旻轩冷眼看着地上的东西,心想――现在殿下不过是扫掉这些东西,可这些年来,父皇和诺煦最想除去的都是我。
淮钧冷静下来后,缓缓张开嘴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
旻轩不想回忆自己背负这颗石头的日子有多长,便轻描淡写地说:“很多年前。”
“嗯。”淮钧应了一声,想了再想才说:“守着这个秘密你一定不好受,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明白了你何以要伤害璞儿……”
旻轩的心马上漏了一拍,莫非他又要因为这种事,惶惶不见天日?
他又想起当日陈璞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仇恨解决不了问题,原来每个人都是一样!
他心灰意冷地打断淮钧,“殿下知道了。”
“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旻轩,你没有斩草除根。”淮钧抿了抿唇,下一刻,他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如今也明白了你这样做的因由,这件事既然过去了,我也不想计较,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旻轩对上淮钧凌厉的双眼,许诺道:“从今天开始,殿下与陈璞的事,旻轩都不会再插手。”
淮钧点一点头,“说回正事吧。”
旻轩压低音量说:“我查到父皇临终前还见过一个姓范的人。”
“范、谁?”陌生的名字使淮钧立刻警惕起来:“圣旨在他手上!”
旻轩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我能查出这件事,相信大皇兄他们也查出来了,看来我们要比他早一步找出这个姓范的人。”
“你马上派人找到他。”淮钧锐利双目,目光里是必胜的决心:“既然他没有皇室血脉,那么他要登上帝位只有一个方法,圣旨不能落到他的手里。”
二人再商量了一会,淮钧就动身要走,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旻轩的肩膊,关切地说:“先好好休息。”
另一边永霆查出先帝见过范绍谦之事后,马上赶到上阳殿,通知诺煦。
当时诺煦正坐在前堂里,独自喝着茶,一脸深沉,谁都看不出他那时的想法,只有站在旁边的莫回川懂得他是悲伤的。
那是失去父亲的悲伤。
整个下午,诺煦不愿说话,莫回川就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直到永霆横冲直撞进来,才打破这一室的静默。
“坐下再说。”诺煦指了指对座,一如以往地为他的客人倒上一杯热茶,没料到刚倒满了茶,茶杯就被永霆狠狠地摔在地上。
永霆一脸怒气,质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喝茶!”
诺煦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喝别浪费。”
一听,永霆就气得浑身颤抖,一手把桌上的茶具统统推倒,骂道:“喝茶喝茶,不喝会死吗?父皇崩天,剩下不到十天时间,你还有心情喝茶,是不是要等到淮钧大权在握,你才会放下手中的茶杯!”
“太子殿下早就大权在握,不是吗?”诺煦翘起二郎腿,冷眼看着急躁的永霆,“十天时间,不喝茶,像你这样就可以成事吗?”
莫回川看着盛怒的永霆,又看了看诺煦一脸漠然的诺煦,唯有硬着头皮调解一下,只是他才说了一个“艺”字,就被诺煦打断:“回川,不用管他。”
“好!”永霆冷哼了一声,打算动身离开。
然而诺煦却开口制止住他,命令道:“坐下。”又说:“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
永霆瞪了诺煦一眼,还是坐了下来。
在他冷静的同时,诺煦命人把一地的混乱都清理好了,再奉上新茶。
是不是等到淮钧大权在握才会放下手中的茶杯,他不知道,只是现在他还坐在上阳殿上,就不会放下他手中的茶!
良久,永霆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也想明白自己的确太过暴躁。
“皇兄,我不该这么冲动。”说罢,他自罚地喝了一杯茶。
诺煦悠然地呷了一口茶,才开口:“我明白你求成的心,可是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要不然就会让淮钧他们乘虚而入。”
“皇兄教诲的是。”永霆先认错,再把打听得到的事说出:“父皇崩天之前,曾经见过一个姓范的人。”
诺煦和莫回川的脸色稍稍变了变,却又强装镇定。
“你还知道什么?”诺煦问道。
永霆摇了摇头,“我只打听到这件事,我想父皇一定是把圣旨交了给他,我们应该先把人找出来……”
“不必!”诺煦厉声道,把永霆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是让他们先找到他,无论圣旨里是谁,我们都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诺煦犹豫的看了莫回川一眼,只见他摇了摇头,只好选择将范绍谦的事隐瞒,想了想,说“圣旨里的人不是我。”
“你知道?”永霆讶异地问。
诺煦笑了笑,显然先帝崩天,而新帝未立一事,令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有希望的。
他解释道:“要是父皇有意于我,他当年就不会立淮钧为太子,而且,父皇崩天之前,他见过我,他告诉我的。”
永霆皱了皱眉,就是因为先帝见过诺煦,他才以为先帝可能改立诺煦了。不过知道这件事也好,他连忙说:“那我们可以抢过圣旨……”
“与其费心找一个不知下落的人,还不如我们赶紧布局好一切。”诺煦不愿逼迫范绍谦。只好给永霆搪塞一个理由,“定安军方面如何?”
二人的音量逐渐收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永霆才从上阳殿离开。
他走了之后,殿上又回复了静默。诺煦独自喝着他的茶,莫回川则在一边守着他。
到了深夜,满腹茶水的诺煦才说:“没想到这事会牵连到绍谦。”
“绍谦、他自有主张,我们不必太过担心。”莫回川言不由衷地说。
诺煦看着杯中的甘黄色,笑道:“也是,反正他也不会让谁找到。”
☆、番外一――纭妃之死
? 永宁寺是宁静的,只有风扫过草木的悉率声,间中夹杂了几声鸟叫蝉鸣,还有规律的木鱼声。过去纭妃把这里当作避难所,十多年过去,这里已变成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对着佛像,一手执着佛珠,一手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用十多年时间参悟红尘是不够的,人始终被凡心所扰所困,可是比起当初的执念,如今她起码放下了最为执着的感情,毕竟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何必执着。
她双手一顿,忽然想起了淮钧立志为皇,又想起那些纠缠着她的谣言,还是不能彻底放下。
突然,有人推门而进,她回头一看,立刻放下手中的佛珠与木棰,跪在地上,恭敬地说:“圣上万福。”
“纭儿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扶起纭妃,再将她扶到座上。
“劳烦李公公。”纭妃淡淡应道,双目则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面前的帝皇。
多年未见,他好像比记忆中老了不少,双鬓和眉毛白了,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暗淡,脸上也多了几条皱纹。人都中年应该愈活愈富态,偏偏他还是这么消瘦。
她想起某一天他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魂不附体,低泣着说:“没了他,我活得不好,我怎样都活得不好……”
如今再见他,纭妃不得不更相信他少了陈逸云的确是活得不好。
“纭儿,朕今天过来……”圣上咳了两声,脸色不太好,平复下来后再说:“朕只想告诉你,朕相信你,你不必担心。”
一句相信你,使得纭妃的心顿时一暖,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一个好夫君,只要他爱她。偏偏现实是,他爱的另有其人。
不过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此刻他还愿意相信她已经够了。
“这么多年了,又不是第一个谣言。”纭妃微微一笑,“圣上不必特意过来。”
圣上皱了皱眉,虽说不是第一次流传纭妃的谣言,可是这一次说什么纭妃背着他在永宁寺偷汉,攻击的是她的清誉,不同于往日的小波小浪,女子最怕清白被毁,他这次亲自过来就是不想纭妃为此做什么傻事。
“朕会处理好这件事,决不会再有下次。”
“就算这件事完了,也会有下一次。”纭妃素净的脸上没有怒意,心也是平静的,因为她明白这些事都是冲着她和淮钧而来。
虽说圣上对她没情,可是他们之间还是有义的,即使她当年执意要圣上废她后位,到永宁寺静修,但圣上至今都没有再立皇后,于是谁都忌惮着她的影响,处处找机会铲除她,所以这些事根本不可能平静下来,只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唉、”圣上叹了一口气,“纭儿,你怨朕吗?”
这一个怨字,问的不只是这件事,而是这些年来的每一件事。
“现在就不要再说什么怨不怨了。”
面对纭妃的体贴温柔,圣上只得叹息道:“是朕辜负了你。”
“都过去了,圣上也不要再多想。”纭妃豁达地说,想了一会,她就说出一个决定:“有一件事,请圣上答应。”
圣上突然有些不安,纭妃这辈子只向他请求过两件事,可是那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个关头她又要一个请求,恐怕也是不好的。
“请圣上赐明净一被毒酒。”
一如当日纭妃提出到永宁寺静修,圣上厉声反对:“不可能!”
“圣上应该知道这是杜绝谣言的唯一办法。”
“这不是杜绝谣言,这是害你含冤受屈!”
纭妃恬静一笑,“圣上当年说过,这辈子最不想在乎世人的眼光,如今圣上何必在乎世人怎么看明净?何况,只要你和钧儿相信明净,就够了。”
“纭儿,你不用这样,朕一定解决这件事,还你一个清白。”
“清者自清,圣上,现在你愿意相信明净,可是将来呢?三人成虎,终有一天谣言愈来愈厉害,圣上是相信明净,还是相信天下悠悠众口才对?
“无论如何,纭儿,我相信你。”
纭妃的双眼是清澈的,眸子里是决绝的,她无可奈何地说:“当年华贵妃的死、还有陈逸云的死,圣上不会忘记吧。”
陈逸云的死是圣上心里的一道伤,仿佛伤疤被揭起,他的脸色立刻一变,那件事他压根儿不想记起。
“纭妃,圣上的身体不好,你别说这些话。”李公公连忙倒了一杯水,侍奉圣上喝下。
“当年那件事,李公公也看在眼里。就算现在一杯毒酒,至少明净知道圣上是相信我……”
话未完,圣上就激动的打断了她:“逸云也知道我相信他!”说罢,他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纭妃看着圣上离去的背影,只能无奈一笑,她知道这天地间只有陈逸云能令他如此失控,也因为有了陈逸云一案的先例,她才有这个决定。
圣上回到翠微宫,一口气下不了,又有悲伤涌上。
过了很久,他才对李公公说:“阿荣,朕不想再发生逸云那件悲剧。”
“奴才知道,可是这些年来,关于纭妃的流言都没有断过,抓了一个人,又有另一个人。”李公公叹道:“况且,纭妃是怕牵连瑜王,当年望王尚可以送进皇宫,有事的话,瑜王又可以送到哪里去?”
“难道朕的儿子,他们也敢动手?”
李公公没有回答,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圣上如何坐上皇位,他们都清楚。
思量了一段时间后,圣上才不得已地说:“朕明白了。”
那一晚,圣上命人预备好毒酒,拟好圣旨,想到纭妃这辈子最愧疚的就是错害华贵妃,于是第二天他让人将毒酒和圣旨交了给永霆。
同样是那一晚,圣上宣莫丞相进宫,商讨立太子的事。
面对莫丞相对于人选的疑惑,圣上确凿地说:“朕心中的太子一直都是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