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下)
? 一路上,淮钧愈走愈急,旻轩跟着他则愈来愈担心,□□太子向来都是温和有礼,何曾有过今天的模样?他当然知道是陈璞的缘故,所以他早就认为陈璞不该回来,他回来不过是牵连淮钧!
二人东转西弯,最后停在昭和殿。
淮钧转过头来说, “你先回去吧。”
黑夜之中,旻轩看不清淮钧的模样,但是他听得到他话中少了刚才的急躁愤怒,而多了一些落寞,孤单,而他这些低落的情绪除了陈璞之外,没有人能解。
他认知的这个事实使得一心求成的他急起来了,接下来的话就顾不得淮钧是否伤心,他只想淮钧对不断牵连着他的陈璞死心。
“皇兄,你刚才都看到,陈璞的身边已经没有你了,既然如此,你何必为了他而误了大事?”
“一顿饭算得上什么?”他冷声说,说给旻轩,也是说给自己。
“那么这三年来呢?他走了三年,三年来音讯全无,他可以不在你身边也活得好好……”他戛然止住,强忍着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去,因为他知道那下半句话的确很伤人。
旻轩的话使得淮钧多了一份慌张,不经思考,他立刻反驶道: “他过得不好!要是我在他的身边,我不会让他受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听及此,旻轩马上心虚起来,这份心虚使得他更决绝地将淮钧与陈璞的关系砍断。
他话锋一转,嘲讽地说: “皇兄,你知道我在哪里打听得到陈璞的消息吗?”
淮钧沉默不语。
“我是在扬州的宣楼里打听到陈璞的消息,而宣楼就是青楼,妓院!你以为他三年来是怎样谋生的?你以为他是怎样勾搭上宋乐玉的?你以为他还是当初在昭和殿里的……”
他的话愈说愈难听,淮钧听在耳内,内心疼痛起来,彷佛有血滴在心头,使得那沉睡在他心底的毒蟒又苏醒起来。
他猛喝一声: “说够了!”
被淮钧喝止住的旻轩有些怔然,但是他仍然冷冷地将刚才强忍着的下半句话说了出口: “你以为他稀罕你的感情吗?他已经不稀罕了,不稀罕了!”
淮钧大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的身在微微的发抖,他已经压抑不住自己即将迸发而出的情绪。
有一个人慌张的走了出来,打断了他们僵持的局面, “发生什么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淮钧与旻轩,马上弯身说: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五皇子。”
淮钧望了望过来的人,原来是阿福,他便各自对二人说: “旻轩,你先回去。”、 “阿福,没有什么事,你回去继续睡吧。”
“皇兄,你向来聪明,别坏了大事。”旻轩死心不息地劝止着淮钧。
而两个皇子来了昭和殿,做奴才的阿福也不好离去,忙着张罗: “殿下,你们去殿里坐……”
他的话被淮钧猛然打断了: “我说你们先回去!”
二人顿时不敢再多言语,各自散了,剩下淮钧独自一人。
淮钧在玉兰树下伫足了一会儿,试图平静一下自己,但是旻轩的话却像利刃一样,一刀又一刀地刺进他的脑海内。
最后,他走到寝房里,看着犹如昨日的布置,彷佛一切都没有变。
他坐到床上,想起了那些一直活灵活现的片段。
小时候纭妃会陪着他睡在这里,唱着曲子哄他睡觉,等到纭妃到了永宁寺静修,就剩下他独自睡在床上,有很多个夜里,他都会做起纭妃唱着曲,哄他睡觉的梦,直到醒来才想起纭妃已经离开了。
后来陈璞来到,他认生,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淮钧就不顾旁人的反对,坚持让陈璞跟他睡在一起,等到两个人慢慢长大,才各自分开睡了。
但是他们偶然还是会偷偷地睡在一起,然后有了第一次缠绵,第二次缠绵……
忽然旻轩的话又涌袭过来,他想到陈璞这三年在宣楼里做的事情,又想起他与宋乐玉的亲近,但是他不敢去想,陈璞与宋乐玉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景!
他愤怒地将床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地,偏偏陈璞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陈璞诧异地看着一地狼藉,下一刻,他擡起头来,明亮的眼睛对上了淮钧透露着愤怒的双眼。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盛怒的淮钧率先开口,说话里尽是讥讽。
“什么意思?”
淮钧抿抿唇,没有回答。
陈璞是熟悉淮钧的,他知道淮钧一定为到刚才晚膳的事而生气,可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淮钧起摩擦,只得无奈地说: “夜了,殿下还是回宫休息吧。”
然而他一句 “夜了”,却无故触动了淮钧敏感的神经。
“你知道夜了,为何这么夜才回来?”
他质问的态度令陈璞感觉不舒服,但他的确不想与他争吵,便沉默地将被扫落在地的东西收拾起来。
但是陈璞选择不回应的态度却令到淮钧更不舒服,他心里想——莫非他心中真的没有我了,所以连解释都是多余?
他一时气上心头,走上前,掐住陈璞的左肩,强硬地说: “答我!”
陈璞的左肩本来就有伤在身,被淮钧这样一掐,那些痛楚就从左肩开始蔓延到全身,脸色惨白。
他咬了咬下唇,擡起头来,直视着淮钧: “你想我答什么?”
“为何这么夜才回来?”
“我刚才与乐玉下了一盘棋。”他如实地答,额角因痛楚而逐渐冒出一层冷汗。
“你不会下棋,你为什么要跟他下棋?”
淮钧的步步进迫,令到陈璞不愿意再退下去,他生气地说: “我三年前不会下棋,不表示我三年后不会!”
淮钧冷笑了一声, “你为了他而学?还是为了谁而学?”
这些话说出口注定是伤人的,但是淮钧的心同样在滴着血,他想起很多年前,陈璞为了他而学懂得吹箫,现在他却为了别个人而学懂下棋。
“殿下,不管我是为谁而学棋,你为太子妃做的事情又比我少吗?”
这么说,他默认了他为了人而学棋。
他的怒意使得他掐着陈璞的左肩的力度大起来,也使得他没有留意到陈璞的脸色愈来愈白,额上已蒙了一层冷汗。
他唯一做的,就是继续出口伤人,那个他最爱的人。
“我是她的夫君,我为她做一些事有错吗?”
话已至此,陈璞从未彻底死去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断了气息,他左肩的疼痛竟是及不上那个彷佛被剜开了的心。
他重复说: “你是她的夫君,你为她做所有事都没有错。”
“那你呢,你是不是很庆幸跟了宋乐玉,所以你愿意为他做一切的事,就是为了留住他?他已经有了赵天宝,你……”
淮钧的话愈来愈难听,陈璞忍受不住,再次反击: “殿下,你也有太子妃!”
听罢,淮钧竟没有半点心虚,那些心头的怒意淹没了他对陈璞的愧疚,他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那些羞辱至极的话。
“璞儿,我让你回来我的身边,你却执意要走,难道你以为宋乐玉比我好?他不过是凭借祖上余荫的纨绔子弟,他日我登上皇位,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好好的留在我的身边,我不会待薄你。”
陈璞看着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他已经想不起那些美好的岁月。
过去的三皇子,处处为他着想,但是今天的太子殿下,却处处只为自己着想。
他想要的,今天的淮钧已经给不起了!
见他沉默不应,淮钧就更加焦急,怒气更盛: “宋乐玉用多少钱买你,我就用双倍!璞儿,我不愿意相信你在宣楼做的事情,但如果这是你唯一的辨法……”
他的话被 “啪”的一声打断了,陈璞擡起了右手,狠狠掴了淮钧一巴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璞一双眼睛变得通红,一颗心跳得厉害,他颤抖着唇说: “你说你会相信我的话,但你没有,你以为我跟乐玉是什么关系?”
这几年来被众星捧月似的太子殿下,在这一巴掌后,话竟变得更尖酸刻薄: “你在青楼里生活,你让谁相信你没有做青楼的事。物事人非,难道我愿意相信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陈璞吗?”
陈璞提起右手,强硬地拍下淮钧掐着他左肩的手,然后他退了一步,紧咬着下唇,拉开束着的腰带,继而用力地将他几层的衣服从左肩处拉下来,再背过身去,让淮钧将他那触目惊心的疤痕看清楚。
他背对着淮钧,一双红了的眼睛变得刺痛,却是流不出一点眼泪。
刹那间,天地变得无声,淮钧怔然地看着陈璞由肩处划下的疤痕。
好不容易,他才从喉咙发出了声音,勉强说几个字: “璞儿,这是……”
“是宣楼的人救了我,那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宣楼的人救了我。我一直很感澈他们救了我,他们甚至不让我做那些事!”陈璞愤然地回过头,一双眼红得热得快要瞎了似的: “但是我现在宁愿他们让我做那些事,那么你也不算侮辱了我;我宁愿当初没有一个人来救我,那我便永远都不用回来,不用再见到你!”
事实昭然若揭,淮钧似个做错事的孩子,愣愣的站在一旁。
他心头的怒气变成剧痛,陈璞的话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下来,他不自觉地走上前,拥住了他,一声又一声说: “璞儿,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这么一个拥抱,使得陈璞那些眼泪倾涌而出,簌簌地落在淮钧的肩上。
但他还是推开了淮钧,然后打开门,说: “殿下,夜了,回宫休息吧。”
淮钧傍惶无助地看着他,但一想起他刚才说的混帐话,做的混帐事,他就没了底气,只好离开了。
那一晚,淮钧回到仁福宫,却喝了一整晚的酒,脑海里不断贬现了陈璞左肩那又深又长的疤痕。
那一晚,陈璞拿出玉屏箫,竟然再想不起当日那些最好的回忆,只有无尽的孤单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