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楼非

第四十四章(上)

? 第四十四章

禁宫的生活算不上精彩,尤其进了仁福宫,当了太子妃后,事事都要谓究规矩、仪态,往日那些在府里的嬉闹的游戏,她就不能玩了。

剩下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照顾女儿,或是做一些刺绣等的女儿家的事,或是坐在鱼池边,喂养着那些被困池里的金鱼。

董靖看着蔚蓝的天空,视线随着浮云缓缓地移动,曾经她最渴望的事就是自由自在地当一朵浮云,哪料得她为了一个人,当起了这池里的锦鲤。

她甘心为了这个人放弃她的渴望,也甘愿在这里当一辈子的锦鲤,可是她现在每一晚都极难入眠,每一晚她都畏惧着她的夫君又在睡梦中唤起别人的名。

有几个宫婢拿着圆篮,一边走,一边说着宫里的新鲜事。

“我知道天天到上阳殿作客的人的身份了。”

“谁?”几个宫婢立刻哄动起来,要知道能够闻到上阳殿的茶香,喝到望王沏的茶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消息我打听得很辛苦的。”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其中一个宫婢立刻说: “我昨天弄了一个香包,我送给你吧。”

“陈璞。”

这个名字震慑了坐在鱼池边的董靖,她假装喂鱼,却专注地听着那些宫婢的话。

“谁?谁啊?”陌生的名字令她们忍不住起哄,一个香包不会就换来这个消息吧?

既然是辛苦得来的消息,当然不止这两个字,而这个宫婢也是个尽责的人,立刻将她打听到的一一说出。

“他现在住在昭和殿,要知道这昭和殿啊,只有纭娘娘和殿下住过,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听说他和殿下一起长大,感情可深了。”宫婢顿了顿,又说: “所以说,他能喝上望王沏的茶,一定不简单。”

听罢,董靖不由来心头火起,发泄似的将碗里的鱼粮倒进鱼池,当一群锦鲤为了鱼粮围过来时,她就狠狠地将手里的空碗扔进池里,吓得那些锦鲤不顾鱼粮游走了。

几个宫婢被这边的动静吓得闭上了嘴巴,这才发现太子妃的存在,立刻跪下来,直打哆嗦,齐声道:“奴婢知罪!”

宫里对于太子妃的评价都是温柔贤淑,从不苛责奴才,谁见过她这般盛怒的模样?

她瞥了跪在地上的宫婢一眼,压抑着怒气,说: “你们先退下吧。”

听罢,宫婢们立刻站起身,仓皇地退去了。

她在池边坐了一会,不禁想起自己晚晚不能安睡,就是担心淮钧又在梦里唤起那个名字。

下一刻,她愤恨地站起来,决定到昭和殿一趟!她就尽管看看这个陈璞到底是谁!

甫踏进昭和殿,她就被随风飘摆的玉兰花吸引了眼球。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昭和殿的玉兰花,虽然他们刚成亲时住在昭和殿里,然而当时的玉兰花凋谢了,一直到他们搬过去仁福宫,她都没有见过盛开的玉兰花。

她随着玉兰花看去,忽然被一个伫立在玉兰树下的蓝衣身影夺了视线。

她的脑海里突然涌现了新婚时候,淮钧时常站立在玉兰树下,抚摸着一支箫,凝视远方的景像,那个景像竟与这个蓝衣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不敢相信心底里的猜测。

——不可能是个男子!

这边的动静令静立在玉兰树下沉思的陈璞回过头来,他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下意识将她打量了一下。

她虽算不上沉鱼落雁之貌,却是眉清目秀,加上一身橙红的华衣,头戴金钗,陈璞对她的身份已有了一个大概。

就是这个大概使得他顿时少了一份底气。

董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想了再想,先不论这个男子的身份,她怎样都不能落荒而逃,只得擡起头,从容地走到陈璞跟前。

“昭和殿的玉兰花的确开得很好。”她亲切地说,笑靥如花。

“嗯。”陈璞虚应了一声,不问她的身份,也不揭露自己的身份。

微风拂来,彷佛将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的距离拉近了一点,然而可以选择的话,他们都会宁愿从不相识,总比因为淮钧而有交集好。

她叹了一口气,按捺不住地试探道: “可惜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陈璞听出了弦外之音,也随之笑了, “花都只能相似,何况人呢?”

“花开花落,终究是物事人非,往事如烟。”她微微颔首,语气里多了几分挑衅: “既然如此,人何必再走回头路。”

她的话,陈璞是赞同的,可惜搞不清状况的是她。

天天想着物事人非的是陈璞,而不愿意让往事如烟逝去的是淮钧。

想及此,他就故意地说: “花落再开,人何以不能回头走?”

他心里打了一个如意算盘,要是这个女子果真是太子妃,那么她该向淮钧告一个枕头状。

只是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就不禁多了一丝苦涩。

她如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妒恨,心里明白陈璞是在跟她较劲。

然而向来温婉大方的太子妃依旧是和颜悦色地应道: “花落再开是取悦人,人回头走的话不知道会伤害了多少人。”

陈璞斜眼瞥了一眼董靖,再凝视回满树的玉兰花。

他悲凉地想,当日他们都是向前走,何以他却是被伤害的那一个?如今他又怎么变成伤害人的那一个?

见他不回话,董靖又明嘲暗讽地说: “既然向前走了,又何必回来。”

陈璞从玉兰花中收回视线,笑道: “就算是向前走,也不见得不会伤害人。”

董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说到底,她在乎的只是陈璞回来了,她一心爱慕的夫君再也不会正眼看她,她不能够让自己和孩子横遭这样的伤害。

“如此说来,这是轻重的问题。”她若有所指地说: “孰重孰轻,像公子这样聪明的人,应当懂得选择。”

陈璞摇了摇头,说: “这是取舍的问题。”

当他的感情变了质,他是宁愿舍弃他的爱人,而去换取外面的大千世界,要是他可以选择,他是不会回来的。

董靖因这个答案而怔然了一下,她是为了她的夫君,而宁愿放弃往日的逍遥自在,自困宫中。那么她再走下去,她又会取得什么,舍弃什么?

倘若将这个问题交给淮钧,他只有一个毫不犹豫的答案,他只有取,不会舍。

“取与舍,的确不容易选择。”董靖由衷地说。

陈璞笑了笑: “比想像中容易。”

“那么公子会如何选择?”

还未得到陈璞的回话,身后就传来一把声音: “奴才参见太子妃娘娘!”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阿福正弯着身,双手抱掌向前推。他旁边摆着木桶和木勺,而桶里传来一阵异味。

被道出身份后,董靖勾起唇,高傲地说: “平身。”

“谢娘娘。”

陈璞早就猜到她就是太子妃,并不讶异,可是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不是味儿。说到头来当初被横生介入感情的是他,对于这个太子妃,他是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好感来。

她何其无辜,他又何其无辜。

他连忙弯下身,双手作揖道: “小人参见太子妃娘娘。”

“公子不必多礼。”这一句话里,又是一番自满,好歹她是太子妃,堂堂正正站在淮钧身边的还是她。

听罢,陈璞便挺直回腰身,请罪道: “小人胡乱说话,还望娘娘恕罪。”

说着恕罪,他双目里却全然没有畏惧之色。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要定他的罪的话,还轮不到太子妃。然而这么一个冷笑,只有他知道有多悲哀。

董靖皮笑肉不笑地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敢问公子姓名。”

“小人陈璞。”说罢,他澄澈的一双眼就观察着她的脸色。

果不其然,她的笑容变得僵硬了,继而就被敛去了。

纵然她是早就猜到了他是陈璞,然而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的心剧烈地抖着,连带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她怎么能够相信她的夫君夜夜唤着的人,竟是一个男子!

她掐紧自己的裙子,不愿示弱的她强装镇定,惨白的脸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要是殿下回到宫中见不到我,会担心的,你我就此别过吧。”

“你们很恩爱。”陈璞言不由衷地说,突然又想起淮钧当日所说的,他作为夫君,自然会为她做一切事。

心头里,怎一个苦字了头。

“让你笑话了。”这几个字从董靖的唇齿间艰难乎挤出来,她以为陈璞的确是在嘲笑她。

她把一颗芳心许了给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却从头到尾都记挂着这个男子!

董靖咬了咬下唇,不再答话,转身走了。

她从容地离开昭和殿,可是才刚踏出殿门,她的步伐就随着一颗剧烈的心变得急速起来。她想着,只要见到淮钧了,她就能够将陈璞的话都当作是废话。

至少她是太子妃!

至少此刻光明正大站在淮钧身边的是她,他们的确会恩爱的!

然而当她回到仁福宫时,淮钧却已经出宫了。见不到人的她虚软地坐在座上,一双眼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