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游乐园

声音是从紧挨着树林边上的房子里传来的。

那房子搭建的很简陋,一看曾经也是卖不起好票价的设施。入口处立着一面哈哈镜,上面用褪色的蜡光纸歪歪扭扭地贴着几个字——哈哈魔幻屋。

江藐看着栖迟耸耸肩:“进去还是绕道?”

栖迟笑了下:“怕是绕不了道了。”

他话音刚落,魔幻屋入口处的布帘子便被一阵风给撩开了。江藐看向深处,只见里头有很多个绿色的灯在一闪一闪。伴随着这诡异的光线,无数纸钱正不断盘旋着洒落在甬道中。

一声突兀的唢呐响,甬道深处走出了四个擡着轿子的稻草人。它们穿着白色的丧服,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耳前别的花红得妖冶。

那轿子也是鲜红的,外头覆了层半透明的纱。透过纱可以隐隐看到,坐在当中的是一盏瓷花瓶,瓶口连接着的是一枚人头。

稻草人的移动速度很快,转眼便将轿子停落在了江藐和栖迟面前。站在右侧的稻草人掀开了轿上的纱幔,长在花瓶里的人头动动眼皮,睁开了眼,冲二人露出了个热情的笑容。

“二位好,我是花瓶姑娘。”人头的两腮画着两坨红脸蛋儿,刷着紫色的眼影和粉色的口红,额头中间还点着个红点儿。看起来特像二三十年前那种特别流行的舞台妆。

江藐用胳膊肘顶了下栖迟的胸口小声问:“小花哥,你不是说花瓶姑娘都是骗术的嘛?你看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江藐呵呵一乐,挑眉道:“你来前儿不是还跟我一口一个的科普什么光的折射原理么?”

“那是对人。妖就不需要了,它只有一个头也能活。”

“哦——”江藐故意拖长了语调,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状。

栖迟摇头笑了下,看着江藐的眼神里藏着几分纵容。

一旁的花瓶姑娘看到两人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评头论足了半天,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眉头一皱,脑门上的红点直接变成了三半儿。

“现在是点歌时间,两位客人想听些什么呢?”花瓶姑娘问。

江藐笑眯眯对她道:“要是不点的话,你能让我们走不?”

花瓶姑娘摇摇头:“客人您别难为我。”

“那你是怎么收费的?”

花瓶姑娘莞尔一笑:“不要钱。一首歌,一条命,经济又实惠。”

“啧,还真是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江藐咂舌道。

“客人,这年头钱比命可重要多了。放心,您亏不了。”

此时,江藐腕上的银鞭已受周遭阴煞之气的影响,按捺不住地躁动起来。江藐一转腕将其握在手中道:“小姑娘还挺伶牙俐齿的,索性咱也别唱歌了,直接开干就完了。”

“慢着客人。”花瓶姑娘赶忙打断说,“我跟那些没脑子的侏儒可不一样,不喜欢干打打杀杀的事。”

“那你想怎样?”

花瓶姑娘咯咯乐了阵:“这样吧,您要是实在不想听歌儿,咱们就先来聊聊天怎么样?”

“聊什么?”江藐饶有兴致地握着鞭子看向花瓶姑娘。

边上的栖迟却低声叮嘱道:“江藐,小心有诈。”

花瓶姑娘眼珠子一转,突然扑簌扑簌地滴下了几滴眼泪,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然换成了个小男孩的声音。

“阴兵哥哥,等我投了胎也会有新衣服穿,有玩具玩么?……我可以骑在爸爸的头上,去游乐场坐摩天轮么?”

嗡——

江藐的耳朵传来一阵嗡鸣,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脏被一根尖锐的针挑破开来,扎在了最深处,不停翻搅着。

这声音他永远也忘不了,正是那个差一点就可以迎来新生的鬼童。江藐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喘息,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涣散。

“江藐。”栖迟眼见情况不好,闪身挡在了江藐前面,擡手朝花瓶姑娘挥去了一道符印。轿子上的纱幔垂下,将栖迟的符隔绝在了外面。

花瓶姑娘继续用鬼童的声音对江藐道:“是那些人为了钱,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做成阴牌。又是他们,复活了伽潘只为得到阴牌谋取更大的利益。可你呢?你不光拿他们束手无策,还要反过来与我为敌。是你害我投不了胎,是你亲手把我杀了的!就差一点了,江藐哥哥,就差一点我就能拥有爱我的爸爸妈妈了,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这就是你坚守的责任?这就是你维护的正义?”

“我……”江藐语塞,此时的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被一点点地抽离开来。膝下一直发软,喉头像是堵着块铁,憋的喘不过气来。

“江藐,不要听。”栖迟晃了下江藐的肩膀,再看向花瓶姑娘的眼底已泛起了浓重的杀意。

他朝花瓶姑娘的轿子接连抛出了数枚血莲子,莲子一接触到花瓶,便剧烈地升腾起了熊熊火焰。然而,烈火中的花瓶姑娘依旧神色如常,怪异妆容覆盖着的脸上,笑容越发嚣张。

她的声音陡然一变,凄厉道:“阴兵!你说我不该杀了陈娜、不该伤害王芳!可她们对我做出的事,又有谁来管?!……就因为我是厉鬼,你便要不惜一切的杀了我。可你当真不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人,比厉鬼要可怕的多?!若不是他们,我就不会死。若不是他们,蛙神就还在!若不是他们,地府十八楼就不会住着那么多不愿入轮回的人!”

栖迟瞳孔赤红,一把掐住了花瓶姑娘的喉咙,嗓音阴沉的可怕。

“我让你,闭嘴。”

花瓶姑娘被掐着咽喉,眼珠快速转了下又直勾勾地盯着栖迟,咧开嘴道:“你很在意他?”

栖迟不语,手上的力道越发加重。花瓶姑娘的脖颈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音,可她仍不死心地哑声说:“可你总在伤害他吧?……在那截火车上,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你害怕、害怕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亲手把他杀了的……你更怕,未来的某一天你还将会重蹈覆辙……”

趁着栖迟神色一恍,花瓶姑娘猛一张嘴,她的舌头如蛇信般分成两叉,朝着栖迟的眼睛刺了过来。

“啪——”银鞭突然直直地落下,精准地劈在了花瓶姑娘的舌头上。她发出一声惨叫,将舌头重新吞回了嘴里。

“怎么会?!”花瓶姑娘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江藐再度挥起银鞭,朝着花瓶姑娘身边的四个稻草人抽了过去。银鞭带着烈风,卷开了稻草人身上的丧服,枯黄色的草飞了满天。

随着稻草人一点点地变薄,只见它们每个人的胸口都竖着一面哈哈镜,将周遭的景物反射的扭曲变型。

“小花哥,你先前说的话算是半对。”江藐立于花瓶姑娘前扬了下嘴角,“虽然妖不需要靠镜子伪装自己身在花瓶里的假象,但‘花瓶姑娘’的戏码终归还是少不了镜子这一环。”

话及此处,栖迟登时会意。他将花瓶姑娘狠狠砸在了角落里,随即迅速画符推向了稻草人身上的哈哈镜。

只听“咔嚓——”一声,哈哈镜中心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即玻璃四散开来,彻底破碎了。

花瓶姑娘此时目眦尽裂,彻底原形毕露了。她一改先前反战的模样,面目狰狞地从花瓶里一下钻了出来。江藐看到原先一直藏在瓶子里,连接着她身体的部分只有一瘫烂肉,根本就没有心。

“你利用镜子,企图让我们被自己的内心打败。却不想想,自个儿原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又怎会真的理解别人的感受?”

江藐一步步逼近花瓶姑娘,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镜子碎片,支在了她的面前,冷声道:“劝你自己先好好照照吧!”

“啊啊啊啊——!!!快拿走!快把镜子拿走——!!”花瓶姑娘恐惧地拼命挣扎着,不断想要向后退。

可她没手没脚,根本就移动不了。

镜子中反射出的并非是一张女人的脸,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除了无止尽的黑以外,什么都没有。

花瓶姑娘的头突然向下一耷,不动了。她脖子以下的烂肉也开始急速地腐烂,最终化为了一滩脓血。

顷刻间,整条甬道内都陆续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黑色褪去,江藐和栖迟发现,这屋子竟是由无数面玻璃所组成的。而甬道的尽头隐隐有风灌入,显然就是出口。

“小花哥,走了。”江藐轻叹口气,朝着出口的方向缓步走去。

在即将要走出这间镜子屋前,他最后又回眸朝里面看了一眼。

仿佛是知道了江藐在想什么一般,栖迟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彻底带了出来。

“嘶,哥你慢点儿。”江藐被拽得险些绊倒。

“江藐,人终归都是要背负些什么的。”栖迟突然开口说。

“什么?”

“背负着,而后继续向前走。”

江藐微微怔了下,随即摇头将手从栖迟的掌心里收了回来。

他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哼笑了下:“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鸡汤啊?”

“我……”栖迟顿了顿,也低头跟着笑了笑,“原创的。”

“哈,你还回答!”

江藐双手揣着兜走在了前面。片刻过后,只听他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了句:“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