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轻抚这串碧玉佛珠,似乎只有在黑暗里,它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光彩。

他是皇朝的王爷,为何会沦落至此啊。柳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佛珠的光泽,思绪追溯以往。

曾经的曾经,他一手遮天,如今的如今,他被人踩在脚底下。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等待着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怎么可能啊!这里虽是铜墙铁壁,可不要忘记,他是有武功在身的人。之前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在等那个时机。就是武林高手齐聚皇宫之时,还有百里墨。南王害的百里墨如此,他怎能善罢甘休。

但让柳呈惊诧的是,南王居然没死。反而是那些自喻高手的各派执掌,被打的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难兴风作浪。

很好啊。这个结局出乎他的意料,看来南王的能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百倍。

他叹息一声,但这江山终究是柳氏的。岂能任凭蛮夷宰割啊!

砰!

他愤恨难平,一掌击穿这铜墙铁壁。烟尘里的身影透着无尽的落寞与沧桑。

离开吧,离开之后,他就能真正的自由。他现在只需要时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就一定会夺回皇位,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背上造反的骂名,而是名正言顺的复辟江山。

无论外界如何纷争,这天一阁始终是一片净土,与世无争的安宁之地。

他依然坐在池边吹箫,只是这次吹的曲子,仿佛与往日不同。半晌之后,他的箫离开了他的唇。薄唇轻轻抿起,隐隐透着一点朱砂红。

一声叹息从唇中溢出,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池水被清风扰乱,扰乱这一池的平静。他的箫不见了,他也跟着消失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这里,天一阁没有半个守卫,他是知道的。

他来这里,只是想证实内中的疑惑。是否,她还活着。

“止步吧。”风逐云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缥缈无痕,寻不到踪迹。

他停顿脚步,站在繁花之中。仰头望着纷飞的桃花,仿佛回到二十年前。

那年桃花开的正盛,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衣裳,身姿慵懒地倚在桃花树下,笑的幸福。

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间,他素手轻触,为她摘下。反手搂住她的腰,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

她对他柔柔一笑,他却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可惜他不懂珍惜,直到如今,他仿佛依然不懂。

他看着风逐云,平静地说:“我想见她。”

风逐云淡笑一声:“你都堂而皇之地进来了,何必要对我说这么一句。毫无意义。”

他是走进来了,这桃花阵并不难破。只是风逐云想让他进来,他就可以破阵。若不想让他进来,他便无法破阵。

风逐云真的让他见馨儿?不管是真是假,他今天都要见到她。

风逐云双臂环胸,长箫夹在腋下。风出乱了他的发,他却依然靠在桃树下,不言不语。似乎已默许。

柳呈踏行一步,已然来到小楼下。却听见一声淡雅的冷哼:“你不配来这里,也不配见母亲。”

柳长歌站在小楼上,俯视他的一举一动。

柳呈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也在这里。今夕是老天爷让他们一家团聚吗?可是女儿清丽的面容上,竟是那般阴郁的表情,也是悲苦的表情。

柳呈因此顿住脚步不再前行,望了长歌一会笑道:“你还是如此的恨我,但你若知晓我来意,就不会那么恨我了。长歌,我想要夺回我们的江山。”

“不是你的江山,更不是我的江山,而是中原百姓的河山。”柳长歌冷面寒霜一字一顿。

他是自己的父亲,曾经她以为他死了。于是她也悲伤过,还狠狠的给了魏明西两个耳光。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当初的所作所为竟如此的可笑幼稚。

也许她心里有一点点的窃喜,亲生父亲没死,她应该是高兴的。可那应该是在父皇离开前,现在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了无音讯!

她有多恨柳呈?连她也说不清。只知那恨意已深深扎根在心,慢慢的结出伤痛的果实。

“父亲。”她终是唤出了一声心底早已承认的称呼,可这却是最后一次。

柳呈欣喜至极,却听长歌说:“这是我第一次唤你,也是最后一次。江山之事不劳你费心,我也不允许你打扰这天一阁里的每一个人,请你离开。”

她声音里的颤抖被柳呈听了出来,是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呢?女儿啊!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他苦笑一声说:“柳融枫生死未知,难道你想南王继续霸占本该属于你我的东西吗?虽说这大好河山属于中原百姓,但终归还是要有一个人去掌管,否则会天下大乱。你知道咱们柳氏一共经历了多少代君王吗?七代。七代皇权,怎能轻易弃之?”

“可现在等同于弃。”柳长歌不得不打断他的皇帝梦,冷笑道:“如今你还想借势登基,我告诉你,绝无可能。弗元清他不会永远一手遮天,权掌三载,变数之多难以想象。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众望所归之人还未可知。”

柳呈内心一震,低声提醒:“长歌,我是你父亲!你不要不分亲疏。你体内终究流着我的血,你母亲……”

“不要提我母亲!你永远都不配!”柳长歌气的浑身发抖。

想起母亲曾经受过他多少次□□,她就恨不得他死!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人,他不配做她父亲!

一想起自己体内流着他的血,她就恶心!打心眼里恶心!

柳呈见长歌面色有异,心中难免焦虑。看来他今天是见不着馨儿了。长歌这般已是痛心疾首,恐怕他在前行一步,长歌便会气急攻心!

好个风逐云!什么都被你料定了!

他瞥了眼抚箫而立的风逐云,用一种包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他:“替我好好照顾她,终有一日,我会再来。等到那时,皇朝与天一阁之间,会有个了结。”

他走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天一阁。

风逐云点中长歌的穴道,为她平复心中的悲伤。“你不适合待在这里,我让齐准陪你出去走走吧。”

风逐云的意思她怎会不明,只要她待在这里,每每见到母亲,都会想起以往那不堪入目的情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释怀。

长歌别无选择,或许离开天一阁,能够让她内心轻松点。可与齐准一起出去,是否有些不妥?

风逐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便素指一点:“那他呢?”

青影虚浮,落于桃花树下。

他跪在花瓣中,用诚挚地表情面对长歌。轻唤一声:“公主。”

青衣。

柳长歌苦笑一声,的确,她若走,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人,也就只有青衣最合适了。

距离治疗眼疾的期限何止过去三天。足足有半个月了,她依然没有摘下眼睛上的绸布。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百里山庄,归心似箭,只为再见母亲一面。

但云海的一句话,却让她一颗急迫的心,陷入空洞。

司马云海自作主张,已将凤舞子下葬了。

那冰冷的尸体就算储存在冰洞,也无法维持半月之久。从云海山庄到百里山庄这段路程,幸而他给凤舞子用了避暑丹,才能保证她躯体清凉,不受炎日影响。

半月前他亲自为伯父伯母立碑,就在后院。

百里晴迁急忙赶至,颤抖地触碰着冰冷的墓碑。

司马云海怕她激动影响眼睛愈合,便劝道:“别太悲伤了,伯父伯母一直在极乐世界看着你,你可别辜负他们。”

百里晴迁看不见,只能用手指临摹墓碑上的每一个字。

百里墨……凤舞子……

父亲母亲,你们终于相聚了。或许在这人世间,能够延续你们感情的时光太短暂,那么这次,你们将永远不分离。

百里晴迁今天没有喝酒,因为她想用一个清醒的头脑清晰的思维来见父母。

司马云海悄悄的退下,不忍打扰晴迁与父母相聚。恐怕这次,将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团圆了。

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拘地飞舞着。

更深露重,不知不觉,她竟然与父母说了这么久的话。从来没有这么安定过,真正的安定,莫过于此。

真正的人世繁华,的确不在眼中,而在于心。

百里晴迁伸出手,隔着绸布轻轻地抚摸双眼。

月下这张完美的容颜,仿佛不该被一道尘世的俗纱所覆。今晚的风特别缠绵,清冷的薄唇居然被撩起了一丝笑。

她的发依然在飞,在风中凌乱。绸布飘然而落,触及尘埃。

她睁开了眼。

江山繁华吗?锦绣吗?只是在黑暗里,它依旧是苍茫的,哀凉的。

那些前尘往事,有悲伤,有痛苦,有欢乐,有幸福。

最终的最终,她所看到的那一幕一幕飞逝的景象,那归宿,却是这双漆黑清澈的眼眸。

此时她不去想不去念,只轻声呢喃:“往事如尘随风去,奈何花落未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部完结。第六部《酒医之旧山河》会在同天更新。o(n_n)o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