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节
科技轮椅。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厚外套,腿上盖了羊绒毯子,几乎是瘫陷在轮椅里,却仍显露尊贵,这就是王权者骨子里的气质。然而紫见他身子那么难受,几次想停下来休息。流偏不,执意快些去那里——神奈川重建时政府在临海区为罹难的七十万人众修建的纪念公园。
现在他们进入了园子,其内空无一人,只有寥寥鸦鹊声。虽然包括长椅在内的一切设施全套崭新,但还是无比凄凉压抑。沿幽径向纵深处走去,他们来到悬崖瞭望台,瞭望台中间靠后的位置立着一尊石碑,周围铺满鲜花。石碑上的镌刻密密麻麻,紫瞅着全是人的名字。
显然,这是一尊祭奠亡灵的碑。
“你随便逛逛,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流说。
这有什么可逛的,紫心想,可还是应了流的话,朝台边走去。紫认为海很美,看海的自己应该更美。
过了十五分钟。
过了三十五分钟。
过了一小时又五分钟。
紫觉着自己看海都看腻了,流仍一言不发,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直凝望石碑。
“小流啊,海风凉哟,回吧?”
流的头发被风轻轻拂过,额前碎发动了动,那一只露出来的眼睛好似盛满海洋。
“嗯。”
只一瞬,紫在那片海洋上空瞧见了雨。
七十万个生命啊,还不包括动物的,就那么束手无策地死去,没了,全没了。紫想起很久以前和磐先生喝酒,他嘟哝的醉话隐隐带着哭腔。
“这里是我的故乡,”突然流说,“也是我最想回去的地方。”
“怎么兀端端说起这个了?”
“磐先生总不忍心提它,但我老愿意时不时就拿它出来想想,仿佛这样才能踏实坚定地前行。”一个苍白的笑容轻轻绽放在流脸上,“一直想来看看,今天愿望满足了,非常感谢。”
“所以我是顶替不忍前来的磐先生咯?”紫打趣道。他见不得流这个样子,这么弱小无依孤伶伶的样子。
“不是。”
“那就是小流希望我陪你来咯?”
“你想得真多。”流敛起笑容,紫从那晚过后这两天说话越来越没边,磐先生无所谓,如果被须久那看出来……
“好吧,以后每年都来。不,干脆咱们就住这儿了,住海边,我瞧着挺好呢,人少,安静。”
真是个自说自话的人,流不知该作何回复。“你喜欢海,我们去海边走走。”然后他简单地下达了指令。
“遵命,吾主。”紫开心,埋身亲吻流的发旋。
神奈川冬季的海宁静壮阔,风卷起丝丝波澜,浪击礁石吞吐泡沫。天压得很低,积雨云埋伏在海平线上空,远处海鸥呷呷低鸣。
一场雨雪将至,孕育已久。
而此时此刻第五王权者和他的j级干部在沿海观光步行道上悠闲地散步,这画面难得一见,值得载进史记诸侯列传。
紫一直弯下腰在流耳畔说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须久那的糗事啦,出任务遇到的趣闻啦。流微微侧头听着,时不时抿起嘴眨眨眼睛,或擡起下巴,后脑勺抵抵蹭蹭紫的前胸。
紫心情很是不错,他享受当下每一刻,仿佛流许他的那个美的世界已然提前来到。
“再走会儿就回了。”流说。
“好。”紫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捋了把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将勾到鼻梁挡了视线的尽数别到耳后去。
下边沙滩上三三两两的人瞅见了他俩,——你知道他俩一位美人一位坐轮椅,想不惹人眼目都难。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些人都是前些日子从叙利亚逃来的难民,被日本政府收容了安置在这儿。
一个蜜色皮肤紫眸子的女孩拽拽旁边大人的长袍,妈妈,他们是恋人吗?
这位虔诚信奉真主的母亲瞪了孩子一眼,急忙在胸前做祷告。哦,安拉,请您宽恕您看到的一切不净之象,悲悯那两位误入歧途的人,赞主清净。
这天上午的雨夹雪裹挟着自北方来的冷空气在十点十分如约而至,果不其然被他俩赶上。噼里啪啦下起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一个小餐馆用早午餐,紫见雨来了,将流从靠窗的位置换到了里面。
室内暖气开得足,落地窗外棱结了冰霜,内面氤了哈气,从内向外张望倒可见得奇妙景象,雨笼罩一座城的大街小巷,石板路夹缝和桥墩小坑里溢溢的水往低洼处淌着。城内冷清得甚至见不到一个在雨中狂奔寻觅躲避之处的人。
桌上摊着吃到一半的熏猪梅肉班尼迪克蛋和生姜南瓜绒,前者一盘凌乱,流瞅着就难受,到底是谁发明了这种吃起来像画图的食物。荷兰汁混了蛋液黏黏稠稠地顺着肉片边缘不齐的切口淌满盘面,紫正心不在焉地拿叉子搅来搅去。他另一只手垫着下巴,无名指在颧骨上方靠近眼尾处一弹一弹,心想这鬼地方四季潮湿的气候倒真有利于肌肤保湿。
“撤了吧,”流提议,“反正你也不正经吃。”
紫觉得也是,按了下传呼铃。一会儿一个棕头发蓝眼睛的姑娘扭扭捏捏地过来了,小姑娘头都不敢擡,她刚刚偷看这桌好久,现在难免心虚。
“请、请问,有什么、有什么——可以帮、帮您?”她咬着生硬的日文,咽了口唾沫,话也说不利落。
紫被那僵硬的咬字逗到了,忍住没笑,直接告诉她只要把东西撤了就好。结果紫语速快,这姑娘一遍没听懂,刚想问第二遍,却不小心和紫那双有着浓密睫毛的漂亮眼睛对视了,好,这一对视不要紧,姑娘脸一涨,头一垂,盯起脚尖,不说话,也不动了。
紫不明所以看看流,我做了什么吗?
流见这女孩不是本国人,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想到大概又是哪里落难的移民,被政府救济安排在这工作,无依无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由得升起些怜悯。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人是这样脆弱,灾难面前化为倏忽不定的落叶,只有随风被摆弄的份。
但这一切不是无法改变。他要改变它。
“请帮我们收一下盘子,谢谢您。”他轻轻缓缓地说。
受难侨居,语言陌生,在紧张得根本羞于交流的情况下,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用最缓慢地语速对自己讲话,化解自己尴尬的局面。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呢?姑娘心一暖,偷偷朝那声音的主人报以感激一眼。
“好的。不、不用谢。”多么温柔的人呀,她想,文质彬彬,可惜身体这样……她刚才见那位美丽的哥哥喂他吃饭,手都不能动吗?真可怜。往后厨走的时候她又回头瞅瞅。
紫瞧见了,抿嘴笑,“人家喜欢上你了。”一手揽过轮椅背,身子和头都凑近流,鼻尖蹭蹭流的鼻尖。
“公众场所不要这样。”流把脸避开。几秒后,他说:“如果不做些什么,这女孩的一生恐怕也就如此了。”
“流可真累,天天还嫌不够劳心。”紫摊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因为本就事不关己嘛,可他还是顺了流的话,“没事,她哪天下载个jungLe,崭新人生立马开始。”
“你说得没错,”流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jungLe可以给予人们平等改变命运的机会。有人要从平凡中脱颖而出,有人要从弱小走向强大,毫无疑问,寻求改变是人的愿望,这份愿力越强,人越具有开发自己潜能的可能性,而那块石板将给予这些潜能一个突破口。之后人类也要平等地适用优胜劣汰的法则,一部分基因可以留下,一部分基因必被淘汰,留下的基因将进一步推动人类的发展。”
紫默然,可以设想到那个未来,只存在拥有强大基因的人,或者说只存在像流和自己这样天才的人,当然那时也就没有“天才”的说法了,这样的人类构成太极端……他想,美确实是极端的,今天的流却让他没由的有些不安。
众神孤战,何以殉断,权灭身先殆。那日三轮一言的吟念复又响起。
“神将再次降临神奈川,送给它礼物。”流笑了,“这一次,痛苦灾殃的乐章将被画上休止符。”
那么你心里的灾呢?紫想,你心里的灾可曾停过吗?
晚十点零九分,总理府二层仍亮着灯——当然不是因为总理在埋头苦干,反正也没什么可干。
书房里,斋藤已忐忑不安将近一个下午,一会儿将终端拿起,一会儿又放下,盯着钟表的时针转了一轮又一轮,才熬到现在。
今天,是他和王约定通话的日子。那位大人,一向准时,终于……秒针再次归正的同时,终端屏幕亮起绿色。
然而斋藤却有点不敢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