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狂士张墨轩

第65章 匠心蒙尘盼主顾

又过去了半个月。

方家庄彻底变了个模样。

这里不再是沉寂的村落,而成了一个热火朝天、高速运转的巨大工地。

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希望的光。

后山新建的琉璃工坊,炉火昼夜不熄,几乎映红了小半个夜空。

匠人们赤膊挥汗,小心翼翼地吹制、打磨着那些融化的、亮晶晶的液体。

失败是常有的事,碎裂声和叹息声时常响起。

可一旦有完美的琉璃器皿诞生,那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成品,便会引来所有人的欢呼。

仿佛那不是琉璃,而是堆积如山的金银。

水泥工坊那边更是喧嚣震天。

家丁们严格按照方寒的配方,混合着熟石灰、黏土、砂石。

呛人的粉尘四处弥漫,咳嗽声不断,却无人抱怨。

一车又一车湿漉漉的灰色泥浆,被运往规划好的区域。

崭新的房屋地基,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

用新模具浇筑出的水泥砖块,坚硬得超乎想象。

再用水泥浆粘合垒砌,墙体以惊人的速度增高。

这种闻所未闻的建造方式,速度快,而且坚固得令人心安。

许多家丁看着日益成型的坚固房舍,想象着未来住进这冬暖夏凉、不惧风雨的家,干活的膀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田地里的秋收也接近尾声。

新打下的谷物堆满了临时粮仓,散发着醉人的丰收香气。

女人们也没闲着,被组织起来负责所有人的吃食。

露天大灶热气腾腾,炖肉的香味和白面馒头的热气飘满了整个庄子。

少爷承诺的顿顿有肉,不是空话。

这半个月,庄子上的所有人,无论新丁旧人,都感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吃饱穿暖,有活干,有钱拿,更重要的是,有奔头!

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忙碌而充实。

除了两个人。

老铁匠张大年,和他那同样沉默的儿子,张小年。

父子俩来到方家庄已经整整半个月。

于伯承诺的优厚待遇,方寒都兑现了。

单独的住处,顿顿鱼肉,从未短缺。

可问题在于,那位看起来无比重视他们的少爷,自打他们来了之后,就像彻底忘了有他们这号人。

没有安排任何正经活计。

父子俩都是身怀绝技的匠人,一身锻造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看着庄子里其他人热火朝天地大搞建设,自己却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心里那份憋闷,简直无法言说。

不是不想帮忙。

琉璃?水泥?听都没听过,根本无从下手。

盖房子?他们是铁匠,不是泥瓦匠。

种地?那更不是他们的本事。

半个月来,父子俩只能在庄子角落那个临时铁匠棚里,帮庄户们修补些锄头、镰刀。

那柄陪伴张大年一生的八棱紫金锤,此刻用来敲打一把钝口的铁锹,简直像是在用龙泉剑砍柴。

大材小用,憋屈至极。

张小年看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柄沉重的铁锤,眼神复杂。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位少爷,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天傍晚。

炉火黯淡,只余下几点猩红的余烬,映着老铁匠张大年沟壑纵横的脸。

棚外是震天的喧嚣,是泥瓦匠的号子,是搬运工的喘息,是琉璃工坊那边隐约传来的惊叹。

唯独这铁匠棚,冷清得像一口被遗忘的枯井。

张大年看着角落里,儿子张小年正一遍遍擦拭着一把新打的镰刀,那动作机械而麻木。

老铁匠喉咙发干,重重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愁苦。

“小年啊。”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咱们爷俩…在这方家庄,天天大鱼大肉供着,却跟个闲人一样…”

“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张小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本该是锐气最盛的时候,此刻眼神里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迷茫。

“爹,于管事不是说了吗?”

“少爷现在忙着大事,让咱们安心等着,迟早有用到咱们的时候。”

话虽如此,可张小年自己心里都没底。

半个月了。

整整半个月!

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少爷,除了第一天露了个面,之后好像把他俩忘了似的。

难不成,真像爹说的那样,少爷压根就看不上他们父子俩那点手艺?

张大年猛地提高了嗓门,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

他在狭小的铁匠棚里来回踱步,恨不得把脚下的煤渣踩个稀巴烂。

“等?等个屁!”

“再等下去

,老子的骨头都要锈掉了!”

他猛地指向棚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外面那些人!”

“都在热火朝天地给庄子卖力气,都在想着怎么挣个好前程!”

“就他娘的咱们爷俩,好吃好喝供着,却跟两个废物点心一样,杵在这儿!”

“想当年,老子在谷城,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手艺那是顶尖的,多少富家老爷,达官贵人,想请老子出山,老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张大年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拍在冰冷的铁砧上。

“现在呢?现在倒好!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天天敲打这些破铜烂铁…老子这张脸,都快丢光了!”

“爹,您小声点。”

张小年连忙劝道,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朝棚外张望。

“少爷对咱们不薄,好吃好喝地供着,还帮咱们把以前的事儿都抹平了,这份恩情,咱不能忘。”

“忘?老子敢忘吗?”

张大年烦躁地挥了挥手。

“可光记着恩情顶个屁用?咱们得拿出真本事来!得让少爷知道,咱们爷俩不是吃白饭的!”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把他看穿。

“小年,你跟老子说句实话。”

“那位少爷…是不是打心眼里,就没瞧上咱爷俩的手艺?”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刺进了张大年的心里。

他怕听见答案,却又不得不问。

张小年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镰刀锋利的刃口,眼神复杂难明。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声呜咽。

过了许久,张小年才闷闷地开了口。

“爹,少爷他…不是一般人。”

“他捣鼓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什么琉璃,什么水泥…”

“那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做出来的,那是神仙手段!”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落寞,声音低沉。

“咱们这点打铁的本事,在少爷眼里,可能…可能真的算不上什么。”

这话说得丧气,却也是张小年憋在心里很久,却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