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262章、狡诈

 

  军中男儿最是豪烈热血。
  在衣食短缺的时候可以与子同袍,在登锋履刃的时候可以捨身为人,在深陷绝境的时候可以赳赳赴死.但他们接受不了被拋弃。
  背叛犹如一把无比锋利的刀,轻轻一挥就直接斩断了他们曾经的所有努力,将他们变成彻头彻尾的蠢猪笨牛。
  是啊,他们的捨身赴死有何意义呢?
  在第三次野战后,在卑衍杨祚带著溃军遁入襄平城后,依然留在辽东军简陋营寨里的五千余伤兵,看著搜刮战场、缓缓合围过来的魏军,心若死灰。
  有的人仿佛丟了魂,呆呆的张著嘴巴不知在想什么,连口涎垂下来了都不自觉。
  有的人犹如被抽调了混身骨头,瘫在地上,用压抑且悽苦的声音低低饮泣著。
  但更多人跳著脚或捶著地,犹如泼妇那般让口水肆意飞翔,用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咒骂著卑衍、杨祚与公孙渊以及他们的家小。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被屠戮了。
  被俘虏,还能被编为军中徒隶苟活;但身为伤兵,在胜方眼里就是累赘,唯一的用途是拿来修筑京观。
  所以他们才状若癲狂。
  只不过,他们等来的不是魏军的屠刀,而是被俘虏的袍泽。
  这些袍泽被聚拢在一起,一个魏军将率模样的人正在说些什么,曾经也当过俘虏的伤兵认识他。
  魏军的主将,似是叫夏侯惠。
  他的出现令所有伤兵都不由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引颈而望,目光中也流露出了一缕对活著的期盼——数次遣返俘虏与伤兵的他,此番应该也不会纵兵杀戮吧?
  很快的,那些俘虏便三三两两涌入了伤兵营中。
  "能走动的驱左,不能走动的就地等候救治。"
  "隶属或认识辽燧守将的兵卒,往我处靠拢。"
  "籍贯在新昌之人,隨我我来。"
  "籍贯在安市"
  "籍贯在汶县与平郭县的."
  这些被缴械的俘虏袍泽,犹如魏军一样分作几个小队,甫一入营便在各帐篷中四窜,很是卖力的大声嚷嚷著。
  有几个胆大的伤兵,一把拉住了个别人,焦急的问起了缘故。
  而答案令所有人都心安了下来。
  原来,魏军主将再次声称的洛阳庙堂此番来討伐,只诛首恶公孙渊,並不想残戮他们这些被过些的兵卒。只是卑衍与杨祚都逃入襄平城了,他也无法再释放俘虏与伤兵,但他让所有人放心,魏军会分出粮秣与伤药给他们果腹与救治。
  然而,远道而来的魏军粮秣有限,无法供应那么多俘虏与伤兵。
  因而他打算让一些尚且能行走的俘虏与伤兵,陪同魏军前去劝降辽燧守将、辽东郡南部各县郡兵,让他们有充足的粮食与可以归家养伤。
  对,魏军主将再次将他们释放了。
  且还是直接卸甲归田,不復再刀头舔血。

 


  这个决定,让许多伤兵都涕泪横集,朝著夏侯惠的方向伏拜在地,泣不成声的喃喃著各种感恩之言。
  古往今来,敌对主将能作到如夏侯惠这般仁慈的,屈指可数。
  怎能不令他们感动呢?
  尤其是他们才刚刚被将率弃如敝履。
  也很听话的依令行事,纷纷按照被俘虏袍泽所指示,迅速分成了几队。
  而带他们南下的人,是引著一千镇岳营兵卒的司马陈騫。
  就是在启程之际,他还深深的看了夏侯惠一眼,语气有些意味难明,"今日方知,陛下为何对稚权器异有加,始终让稚权兼领近臣之职也。"
  对此,夏侯惠微怔,一时无语。
  他知道陈騫是在夸奖他,也隱隱觉得陈騫似是话中有话,但却一时弄不明白彼潜意思是什么。
  而陈騫也没有给予他机会。
  感慨罢了,便拱手作别,"将军宽心,属下此去,必不辱命。"
  嗯,他引兵南下与夏侯霸会和有三个任务。
  一者不必说,是力爭劝降南部各县以及辽燧守将,不使彼焚烧粮秣;其次则是占据辽水入海口,让渤海郡与青州海船转运粮秣畅通无堵。
  最后的任务,是提前布防与蛰伏,时刻提防著吴军的有可能来袭。
  乐浪郡与带方郡大半疆域都在山区,若是吴兵前来劫掠,定不会选择这两个郡。
  如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选择近海而人口多些的县,如平郭县、汶县以及西安平。其中,西安平远在马訾水(鸭绿江)入海口,离得太远了,魏军鞭长莫及,便让夏侯霸与陈騫在辽水入海口各县守著吧。
  恰好先前吴兵遣使者来辽东,都是走辽水的。
  极有可能"故地重游"。
  待陈騫引兵南下后,他也与毌丘俭等人督兵进逼至襄平城下落营,准备围城。
  沿途之上,有些百无聊赖的傅嘏,则是低声调侃了句,"以情逼人,攻心为上。稚权可谓深諳兵不厌诈之道也。"
  "哈哈哈~"
  夏侯惠先是纵声大笑,然后才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兰石若想谓我狡诈,直言便是,何故违心夸我邪!"
  "哈哈!"
  傅嘏也畅怀。
  事实上,哪怕收揽的辽东俘虏与伤兵,魏军的粮秣仍是足食的。
  因为早在数年前,庙堂在夏侯惠的建议下,以商贾事渗透辽东,提前让一些豪强之家囤粮了。
  也不算多,大致够魏军十日所食。
  再加上军中本来就有半月之粮,养数千俘虏伤兵绰绰有余。
  再者,现今每日午后都下雨,意味著雨季将至,半个月之内辽水暴涨是必然,转运粮秣的船只也能直抵襄平城下,再无粮秣之忧了。
  而不缺粮,犹遣释放俘虏与伤兵嘛.
  将他们留下来就是累赘。
  杀了,必然会激起襄平城内兵将同仇敌愾,平添破城难度。
  但是不杀,魏军哪来的多余兵力看押著他们呢?

 


  思来想去后,夏侯惠便假粮秣不足为由,摆出仁义的面目,让他们南下充当劝降辽燧与各县的助力了。
  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劝降也大抵相同。
  在公孙渊都被围在襄平了、战事大势明朗了的情况,大多人都会借坡下驴,依著袍泽的劝说出来投降。
  傅嘏调侃他奸诈就是如此。
  不羞!
  竟满脸仁义、冠冕堂皇的说著居心不良的话语。
  自然,夏侯惠当作讚誉了,且他现今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在大军来到襄平城下的时候,毌丘俭想著先修筑围困城池的壕沟、四处散布斥候,提防辽东军突围,且将一些因为行动不便而留下的俘虏与伤兵,带到城下控诉被袍泽拋弃的悽惨,以期瓦解城内军心。
  但夏侯惠的意见,则是先修筑营寨。
  他信誓旦旦的声称,现今的公孙渊必然不会突围。
  倚仗就是雨季。
  辽东赖以抵抗中原王朝的筹码,有三。
  分别是孤悬海东之外的地理偏僻、辽水与辽泽,以及暴雨连绵半个月、可令辽水泛滥平地积水三尺的雨季。
  恰巧,襄平城下就是地势平坦的农田与村落。
  並没有兀高的山丘可避水。
  所以说,公孙渊其实也在等。
  等著在城外的魏军,不堪雨季之苦,主动放弃围城,移兵前去高处落营。
  如此,他们就可以趁机遣大半兵马出城去玄菟郡等地就食,缓解城内粮秣的负担,且魏军並不多,公孙渊只留万余兵马就能守住城池不失了。
  夏侯惠就是根据这点,让兵卒们抢先在城下塞道修筑营寨,以熬过雨季向城内士庶宣告必然攻杀公孙渊的决心,令城内不再有倚仗。
  也会因为城内粮尽,而诱发辽东兵将对公孙渊眾叛亲离、不攻自破。
  当然了,塞道修筑的兵营,也是有章法的。
  偷渡辽水之后,夏侯惠並没有破釜沉舟,将小舟、木筏与马革船都给毁了。
  为的就是现今以这些舟船木筏以及輜车充当营寨的地基,将各个兵营抬高离地四尺,算是将各兵营当作了储存粮秣的邸阁来修建了。
  毌丘俭对此,犹有异议。
  这样的修筑办法,太费时费力了,且会让兵卒们滋生怨言。
  但夏侯惠紧接著一句话,就令他无法再反驳。
  "仲容兄,你我皆非军中宿将,威信不著。虽然被陛下假节,然而若效仿穰苴斩庄贾、魏絳戮杨干之事,恐令兵将离心矣!今雨季未至,我等若不作隔水之备,届时辽水蔓延平地数尺,将士苦之而求移营,我等如何取捨邪?"
  毌丘俭默然以对。
  最终还是建议夏侯惠遣各部骑兵,在襄平各城门外戒备,驱赶偷摸出来樵採、牧马的辽东军;然后以身作则,亲自操斧斤与兵卒们一併修筑营寨。
  伐辽东的战事,是他率先怂恿天子曹叡推行的。
  而今都进军到襄平城下了、都临门一脚了,如论如何,他都不允许一些小变故让大军功亏一簣。
  夏侯惠自然也加入其中。
  其实他並不担心镇护部的士卒会抱怨,从洛阳中军精心选拔而出的兵将,早就习惯了军令如山;他是担心辽东边军,以及被徵发来助战的鲜卑与乌桓游骑。
  只不过,隨著雨季如期而至,他这层担忧就冰消雪融了。(本章完)